所以他才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吗。
“既然是要成为合作的,我敢招惹上你们,又为何要怕。”玉琉璃巧妙地避开公子遥迷惑的眼睛,装作散漫地望向对面月头。
不出所料, 对方又没了回声。
“之前只是口信,今日来我是想同贵派商讨细节。总之承诺在先,每年鸾音坊会给你们十万黄金作为报酬。”
玉琉璃本来到此要事是和云子襄叙话,既然面对的是公子遥,就直奔主题了。
她的算盘很明确,寻求可以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归玉门的荫庇,就算放出消息后还唬不住那些妄动的人马,那就由归玉门出手杀鸡儆猴;
当然还有一点在于提供消息者,她疲于管理签了生死契的人多嘴多舌不是一两日了,如果归玉门能通力合作,她也得了这处的闲。
好半天,公子遥终于点点头:“一切照玉姑娘说的。”
如同方才的一句话,公子遥的声音很闷,像是压抑住喉咙发出的。
公子遥轻轻巧巧地应下来,倒让玉琉璃猝不及防,差点忘了自己并没有做自我介绍!对啊!
他知道她姓玉?!
公子遥~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同有陶之音。可惜慕陶的经脉俱损,雪蟾能治好的也只是食人毒。
看来眼前是公子遥同样意识到自己失言,侧目间点足而去,片刻在树丛间消失了身影。
很明显,连玉琉璃都听见公子遥气息略有急促,收敛了轻功。那他真实水平岂不是上上乘。
玉琉璃有些不甘心,今夜除了敲定一桩她本就有胸有成竹的合作外,没有任何收获,着实不甘心啊。
回身走到小溪边,将要踏上石块穿越小溪流。玉琉璃抿抿唇,狠狠心,披风的掩盖下袖出银针,直中自己脚踝。
然后便是顺理成章地脚一软,绣花鞋浸入冰雪初融的小溪。
嘶——
这真的是玉琉璃发自内心的冰寒刺骨,不由叫出了声。随后,整个身体承受不住,将要倾倒下去。
树间魅影飞出,风驰电掣的行动速度扑面而来。没来得及玉琉璃反应过来,就被托住腰肢,一把捞起。
乘其不备,玉琉璃迅速身手抓下公子遥脸上的面具。
面具落下,公子遥下意识别过脸。只是转瞬间,即使在黑暗中,玉琉璃也能确认她看到的那双如明月皎洁无霜的桃花目。
安稳落地,玉琉璃却浑然不知。丝毫不肯松放掉环住‘公子遥’脖子的双手,紧紧咬着颤动的嘴唇。
“璃儿,看清楚我是谁。”
公子遥转过头,看着玉琉璃。咫尺之距,将他的五官看得分分明明。
入鬓的剑眉凌冽,醉入月华的桃花目眼角微微上挑,鼻若悬梁,朱唇轻合。他的声音不再是方才那般沉闷别扭,而是平淡无波,像是遁入空门羽化登仙。
尤其他一发问,教玉琉璃渐渐心虚下来。迟疑着松开手,低头垂眸。
“祁哥哥......”
“真没想到祁哥哥还有这样的身份。”玉琉璃埋着头不敢再看他的眼。
忽然,玉琉璃的视线中出现一颗明晃晃的光珠。为了看得更清楚些,悄悄地往前挪了一步。
玉琉璃的嘴角从何时起不经意间微微抬起,抬起头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硬生生退却。
“涟姐姐的事,你怪我吗?”
‘慕祁’没有回答,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又避开玉琉璃的目光如炬。
没有多言,公子遥蓦然转身踩着满地落叶离去。
“慕陶,你忍心吗?”
五步外,公子遥的脚步停顿下来,身后哽咽的声音渐渐靠近。
“你不用否认。”玉琉璃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得格外沉重。
“如果你是慕祁,为何你没有皮面;”
“如果是慕祁,他不会对涟姐姐的事没有任何反应;”
“还有你胸口衣层里露出的琉璃珠,是我的玉佩对吧;”
“慕陶,”玉琉璃走到他的身后停下来,气出无力,“区区十几年,我三度落崖,反复受伤,百毒入体;被至亲利用,遭同门诬陷;欺了师父,负了师姐,被武林唾弃。这两年,我想了,江湖宦海的恩怨因果,无法改变,我自问为何还活着,不过是因为一个你。”
话音刚落,身前人猛然转回身,将玉琉璃揽入怀中。
玉琉璃趴在慕陶的肩头,闭上眼,卸下浑身的力气。
慕陶的手紧紧圈住她,从来没有一刻想这时候一样患得患失,恨不得将玉琉璃依旧娇小的身子嵌入怀中。
两年积攒下的情绪再也没有办法绷住。从他被治愈苏醒时得知玉琉璃掉下西域寒谷时的恨生开始,两年了,正是那时起,他活过来了,心却死了,不知不觉竟是过了两年蹉跎。
当他在朝堂上意外地听见国公府大小姐‘言瑶’这个名字时,丢失很久的一颗心似乎唤醒了。
所以才会有夜探国公府的一游,他需要马上确认是不是她回来了,刻不容缓。
那夜国公府,他看见梨花雨下的玉琉璃,侧颜如花灼灼其华,她没有变;
但他变了,正如她对‘侍女’吐出的心头担心一样。
在他内心还是会惧怕,怕她失望这样的他,倒不如不给她希望。
他终究成为朝堂上论谋夺|权的人,向言家父亲‘宣战’,成立归玉门替玉琉璃报仇雪恨,暗|杀了西域的阿巴王子,将石千机弄得半身不遂。
归玉归玉,便是盼玉归来。
因他至始至终不信,那个鬼灵的少女会轻易故去。
庆幸的是,他没有错信。
月光终于努力地从迷雾中穿透出来,撒在陇山山腰的废墟狼藉中。
玉琉璃和慕陶在空坟牌位前磕了头,静静跪着。
原来唯一一个空白的牌位是慕祁的。
慕陶说当年他听云子襄说了青林变故后,便找机会上了山。一切都化成灰烬,他寻了很久,从废墟里挖出一把蒙了灰尘的青林剑,其余的没有一丝一毫。
那把擦净后仍旧熠熠生辉的青林剑被慕陶埋在了空坟下,陪着故旧之人。
两人携手下山,玉琉璃忽然停住了脚步。站在慕陶的上一级台阶上,还是比他低了一截。
“怎么了?”
玉琉璃一脸为难,却还是咬咬牙决定说出来:“有件事你有必要知道。”
“三年前使四家覆灭的那场武林大会背后,真正的操控者也也也许是,是我父亲。”
慕陶愣了一下,化为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抹冷笑。
“原来如此。”
两年前,慕陶继续扮作兄长的齐耳出现在朝堂上,言珏便总是三番两次要套他的话,也许当时他没留心眼真的照实回答,才打消了他们的猜忌。
回到齐府,他发现兄长的书房起居室乱糟糟一片,完全不是他平日作风;
后来与沈楠沈伯伯的密信中得知兄长之前似乎在司天台查到了与当年慕家有关的线索。
这两年,慕陶也没有放弃追查,但当年的线索断了,残余的把柄又被人消得一干二净。只靠归玉门威逼几个人得知兄长当年是被人引上陇山的。
原来如此,原来是触及到言家父兄的脊梁骨了。
慕陶顺势拉过玉琉璃的手,让她轻轻靠在自己身上,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瓜。
“就算你的父兄恶事做尽,也和你没有关系。”
第38章 故人
晨光熹微, 玉琉璃推开檀木门,展开双臂伸了个舒服的懒腰,鼻头浮动着春初青草的芬芳。
院门口, 杏色抹胸侍女裙的姑娘正推开红门。见到眼前景象, 呆滞了片刻,而后满心惊喜, 逐笑颜开。
素来觉得自家小姐不仅容貌可人,更有一对巧笑玲珑的梨涡, 每每嘴角轻抬, 就可见到惊鸿笑靥。
两年未见了, 这两日倒是频频,这是好兆头啊。
“小姐是得了什么喜事吗?”沐儿笑盈盈地走到玉琉璃跟前,并交给她早上从鸾音坊拿来的加急信笺。
玉琉璃边拆边笑着回答:“合作谈妥, 日后就可高枕无忧咯。”
信纸展开,玉琉璃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抬起目光望向远方。
正当沐儿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自家小姐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
“千机堂新任堂主昨夜在庐山受命。”
沐儿在脑海里浮现出千机堂, 一年前千机堂再度举办了武林大会,又生事端,就连他们的堂主也栽进去了。
“莫雨芫, 原来这两年一直躲在千机堂,怪不得四处没有她的下落。”说话间,玉琉璃手中的信纸被捏成一团。
这点沐儿是知道内情的,就是她不知道也难。陇山青林观的传言在关中地带已经是人尽皆知, 说玉琉璃欺师灭祖的,恩将仇报的,残害同门的比比皆是。
而玉琉璃随容鸳夫人坐镇鸾音坊的一年多,唯一坚持的两件事就是寻人。一人是慕陶,一人便是莫雨芫。
前者寻得殷切,后者寻得决绝。
“小姐,需要奴婢找人将她捉住吗?”沐儿义愤填膺,她当然对于那个人也全无好感,恨不得即刻抓住她还小姐清白。
玉琉璃摇摇头:“捉不住的。”
在她看来,莫雨芫在青林观所谓的忍气吞声那么多年,结果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如今以石千机义女的身份坐上千机堂堂主的位置,想来也斡旋一年,准备万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