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上虽然不满, 但还是帮忙接过了鸟笼。看来方才院中叽叽喳喳的声响便是笼中两小只发出来的。
铭烟这才面上羞赧,急忙道了自身不是,随后惊慌地解释:“小姐是有大事发生。”
“有什么事就直说。”沐儿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催促铭烟别卖关子。
“今日早朝, 皇上忽然提起小姐久病初愈,然后又提起……”
沐儿真是头大,想着这姑娘怎么总改不了像说话本一样废话连篇,连忙打断:“拣重点说。”
“哦哦,重点就是皇上给小姐指婚了。”铭烟说着说着不忘偷偷看一眼坐在书案前的小姐,继续补充道,“赐婚诏书应该明日就能到府里了。”
“何人?”
铭烟听到被莫名其妙指婚的小姐还能淡定地追问何人,还能不动如山,安然地提笔蘸墨,一时愣住。
如果放在以前,小姐估计已经暴跳如雷奋起反抗了。想到这不由感到鼻头酸涩,喉咙肿胀,没接上话。
“何人?”
沐儿轻轻撞了一下铭烟,铭烟回过神,战战兢兢地回答。
“司天监齐耳齐大人。”
玉琉璃终于有了反应,顿住手里的笔,眼神也脱离了白纸。
唇瓣轻启:“祁哥哥?”
她还是没有变,从前不敢面对师父,她后悔了,但如今还是不敢面对慕祁。两年了,她在鸾音坊找人四处打探慕陶的消息,还得处处躲着从前的一些故人。直到前两日回府,她知道该来的都会一并来的。
“是小姐的大师兄?”铭烟脱口而出。
经过铭烟的提醒,沐儿在脑海中搜寻出了这个人。这两年她在国公府和鸾音坊两头跑,待在小姐身边的功夫,便对往事消息灵通不少。
这位几乎可以写入史册的齐大人在这两年可是风光无限。之前因为占卜出蜀中灾情,使他挤掉了原先的司天监,从一个八品主事跃升至三品大员。
不过在此之后消失了一阵,据说是去山里闭关修习,等出关后不久竟然直接被皇上提升到一品官衔,位同两相与侯爵。
她知道的就是这么多。自家小姐对他的消息了如指掌,但似乎并不想让旁人提起。每每有人来汇报他的动向时,小姐的脸色不容乐观。
而今朝堂态势胶着多半是因为齐大人和国公爷两大权力的不合。如果消息属实,小姐被皇帝指婚给齐大人,这将是什么局面?
“小姐,如何是好?”沐儿小心地询问玉琉璃,看得出她也在细细思索。
良久,玉琉璃重新落笔,愁眉舒展。
“我不会嫁,想必父亲兄长更不想让我嫁。”
无法理解玉琉璃的语中深意,铭烟忍不住又问:“为何?”
“你以为他们真的会相信我忘了陇山拜师后的记忆的说辞吗。”玉琉璃放下笔,满意地看了看纸上的小楷。
铭烟依旧想不通这之间的关联,但也收住不再问了。凑过身去看小姐的字,心里倒是很欢欣,毕竟从前小时候小姐落下的琴棋书画现在都补了回来。
一旁的沐儿听闻玉琉璃的话后一阵揪心。如若国公爷和世子不相信小姐丢了记忆才回来的,那么他们必然不相信小姐会忘记从前和他们的恩怨,即使如此小姐在府中岂不是步履维艰,那为何不继续留在鸾音坊?
“啊对了,抚雪托我给小姐您带句话。”
沐儿看向铭烟,脸上一副你怎么才想起来的样子,铭烟只好挠了挠头,连忙补救:“容鸳夫人说,之前放给归玉门的合作消息有回音了。”
铭烟在脑子里过滤了一下重点,说道:“对方约我们的掌事人明日亥时关中城外——陇山脚下。”
“陇山......”
玉琉璃轻声呢喃着重复这两个字,恍若轮回几度。
“小姐会不会有诈?”沐儿对两年前陇山青林观的事情有了一些道听途说,虽然玉琉璃没有对她说起,但她能感觉到那些消息不会是子虚乌有。
归玉两谪仙,温润子襄君,虚有公子遥。公子遥是谁尚且不论,起码云子襄不会害她。
“我相信云公子的人品。”
“可是小姐如果要联系云公子,大可以直接找世子妃作为桥梁啊。”铭烟又是不解了,随后便接收到一道来自沐儿瞪着她的目光。
反应过来,铭烟连忙捂住嘴。她差点忘了,世子妃早已和母家的大哥决裂了。
屋内的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鸟叫声叽叽喳喳,静得令人汗毛竖起。
玉琉璃注意到搁置在门口高台上的鸟笼,其中的两只灰白相间、带有冠的鸟儿蹦蹦跳跳。
“叫成这样真的是百灵鸟吗?”玉琉璃不禁觉得好笑。
沐儿惊呆了,小姐终于被两只小鸟给逗笑了,于是决定暗自心底把容鸳夫人当神人供奉起来。
“铭烟,你将这两只雀儿给世子妃送去,解解闷也好。”
等铭烟离开后,玉琉璃把刚刚写的纸折起来递给沐儿,吩咐她交给容鸳夫人并带句话。
“明晚我去便是,让夫人好好养身子。”
沐儿受命,转身时稍有犹豫,脚步迈得心虚。于是又转回来,跪在玉琉璃面前。
“你放心,南宫韦我一直在托人找。”
沐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什么都没说出口,又是震惊又是惊喜迟迟不敢起身。
玉琉璃离开座椅,扶起她:“我知道你憋在心里两年了,这次算给你一个教训,下回有心事讲出来就是了。”
“小姐......”沐儿的声音微微颤抖,眼里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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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梨花纷纷扬扬,关中的冬日还未真正过去。夜里依旧清冷冻人。
玉琉璃独自坐在庭院里,面前的青花瓷桌上摆着一个香囊,香囊中的东西都被拿出放在外头。一沓厚厚的信纸和一枚琳琅玉。
回忆起两年前寒谷底,还近在眼前。
——玉姐姐,您若是方便就帮我把这个香囊中的书信带到关中城,交给国公府的大小姐。
——倘若姐姐不嫌弃,香囊中的玉佩就给玉姐姐留作纪念吧。
——玉姐姐,你走吧,我要留在这陪着干爹。
手中握着一根琉璃簪,白玉簪上的琉璃已经被她搓出夜明珠的既视感了。
冷风砭骨,玉琉璃不由得瑟缩,几朵飘零的梨花落在手掌心。
随之,温暖的毛绒斗篷及时地被盖在肩上。玉琉璃拉紧了斗篷,许是多亏斗篷的绒毛,或是身后的人挡住了寒风,瞬时没有了寒意。
“别站在风口了。”玉琉璃没有回头,冲‘沐儿’说道。
身后的‘沐儿’不见反应,玉琉璃也就没管她,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你说某一日我终会遇到他,而他变了样,我还能认出来吗?”
玉琉璃突如其来的感慨让她的心变得有些不安,甚至怀疑两年里会不会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遇见过慕陶,却没有认出。
不会的,耳聪目明的鬼灵才哪有认不出的人来;就算真的没有认出,她不曾变化,他也能认出她来。
自我宽慰奏效了,玉琉璃拉回深思,猛然变得警惕。
沐儿非习武之人,不可能做到举手投足间不声不响。
玉琉璃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中小心挪动,银针越过袖口的海棠花纹。
后头浅浅的呼吸气息还在,算好时机瞬间站起转身,银针从斗篷中飞出,直直陷入身后的梨树树干。
月色无光,尽管漆黑一片,玉琉璃也能分辨出身后并无一人。玉琉璃第一时间还看向院门,除了门口站守的侍卫,没有其他任何身影。
玉琉璃莫名地看了眼披在身上的红色斗篷,即使是黑暗中,颜色也着实分明,确认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怀着满腹疑问,望向墙头和屋檐。
此人的轻功得是怎样的境界?
第36章 归玉门
昨夜的不速之客没有留下半分踪迹, 不过眼下玉琉璃没有功夫追究。
第二日消息中的指婚诏书就到了国公府,言国公领着言珏和玉琉璃在外府嵘殷堂接旨谢恩。而后朝堂赐婚的风声在关中的大街小巷里传开了。
有人道:皇帝看不下去朝堂上两股势力争斗,特意赐婚联姻化为一团和气;
有人觉得说:指不定会弄出其它风波;
更有些人的关注点在于, 能嫁给这位名动长安既有权又有势的天降通灵谪仙, 国公府大小姐卧病的几年也算值了。
市井流言纷纷,玉琉璃依旧没空理会。接过诏书在手, 言国公又找她去乾园叙话。
具体内容也在她的预料之中,言国公还是那副孱弱慈悲的样子, 装模作样地询问她的意愿, 然后旁敲侧击地同她讲了些他的担忧和预见, 大概就是让她知难而退。
说来好笑,以他如今的地位分量和心计,这件事他完全有能力直接在皇上提出时巧妙回绝, 何必要让诏书入府,要在她面前走个过场,徒增麻烦。
既是如此,那她就不能辜负父亲的能力, 必须要矫揉造作顺杆爬。
“父亲,瑶儿虽不舍家。但一来皇命难为,二来对父兄仕途有益, 瑶儿断不会枉顾全局。”
言国公没有再说话,习惯性地摸了摸棕须,便让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