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皇后不由也叹口气说:“长一副好相貌,确实沾光不少。王霭其实五官也还不错的,不过你要实在觉得他……”
杨盼打断说:“马上重九节,我想去登山,叫王霭带些禁军陪我去钟山吧。”
王霭接了这个任务,自然是欣喜若狂。皇帝临时给了他三百禁军扈从。待到十来日后的重阳节,恰好是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公主要去钟山登高,是从宫城出建邺城,再出建春门,沿着河道向东去钟山。一路上洒扫干净,铺洒黄沙,再派禁军检查两边的民户,全部弄得妥妥帖帖的。
王霭自己也打扮得周正,他不知道杨盼喜欢怎样的装扮,想来小小姑娘,总归喜欢宽袍博带的文人模样,于是早早地熨烫整齐了一套时兴的月白绸子袍服,青色鹤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冠戴齐整,到太初宫侧门口迎候。
正等着,突然看见一个人从外头绕过来,与他的亲卫说了几句后,亲卫过来回报:“王公,这是西凉右相的儿子、送在建邺学习礼制的罗逾、罗四郎君,说有事跟王公禀报。”
王霭知道罗右相这个人,但对他的四郎君是完全没有概念,只能礼貌地回复道:“你去跟他客客气气说:今日公主出行,一应仪仗禁卫事务繁忙。他若有事,今晚我回去后在家中款待他,请他到时候递名帖给我就是。我会备着好茶好酒给他赔罪。”
亲卫过去了片刻,又回来说:“罗四郎君说,王公今日要伴公主出行登山,只是打扮上不太合适。他在宫里伴读太子,与公主接触甚多,颇为了解,只不知王公愿意听不愿意听?”
王霭踌躇了一下,说:“好吧。公主还在装扮,尚未出来,我就听他说两句吧。”
罗逾疾步上前,深深地对王霭一个大揖做下去。王霭倒不好意思起来,扶起他又待回礼。罗逾一把托住他的手肘,道:“王公客气了!罗逾日后是王公手下之人,今日先来拜会,日后王公回北边,还期望王公多多照应!”
人家彬彬有礼,王霭虽然觉得此刻谈这个好像不合时宜,但是也不好多言,泛泛地客气两句,才问:“刚才罗郎君说,有衣着装扮上的事要赐教。不知有何见教啊?”
“不敢,不敢!”罗逾打量了打量王霭,摇摇头说,“恕罗逾直言,王公皮肤不甚皎洁,衣着用深青和月白都格外显黑。而且,公主出行,王公指挥禁军,是武将的事;公主估计还要带她的猎犬,若是王公宽袖博带,只怕连骑马都不方便。”
“难道穿骑射的衣服?”
罗逾拱手道:“某只是说一孔之见,请王公自己裁定。”
王霭低头打量了自己的衣衫,尤其伸出一双又黑又粗,握过刀兵的手,顿时觉得和那月白的袖口、深青的外袍果然极不相称;再一回头看到罗逾象牙白的皮肤,细腻洁净又不显得柔弱,衬出他浓黑的眉眼,简直是俊朗得画中人一样,王霭顿时觉得自卑起来。
他虚心求教:“那么,郎君觉得我穿什么颜色的骑服好看呢?”
罗逾说:“大秦的国色是绛红,这颜色浅肤色穿好看,深肤色穿也精神,配着浓黑色的丝绒斗篷和鹖冠,最衬人的英雄气。王公可以试一试。”
王霭弃文从武后,其实穿武服更习惯,依言换了一身,和虎贲侍卫们的襜褕是一致的颜色,果然显得风姿飒爽,再跨上马,格外英气勃发。
罗逾适时道:“陛下命我和王公交接,先在虎贲营里学习,日后随着大军开拔北上,不知可否鞍前马后跟王公学习?”
王霭才回到京城,完全不知道杨盼、罗逾等在后宫里的纠葛,他豪爽地说:“好说!有多的侍卫服饰,你今日就穿上跟我办差好了。”
不多会儿,几十个小宦官举着宫中公主所用的紫绫步障缓缓出了宫门,后头一乘红绸软轿,再后头是无数旗幡、仪仗、钟鼓……王霭只管滚鞍下马,冲着那软轿屈膝问安:“臣中军参领王霭,叩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轿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过了一会儿,马蹄声响,王霭的头顶上响起马铃声和杨盼“咯咯”的笑声:“王郎君,我骑马去钟山,轿子是做做样子的。”
王霭错愕抬头,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穿一身大红色的窄袖骑装,长长的绡纱裙子垂落在马鞍边,镫子上踩着一双黑色羊皮的小靴子,还绣着暗花;裹着的斗篷也是黑丝绒的,软软地勾出她娇俏的身形来。
小姑娘年岁不大,可是眉目轻灵,大眼睛在秋阳下闪着水色波光,她抿嘴一笑,颊边盛着阳光的小酒窝就深旋下去——和上回王霭见到时比起来,感觉她的脸长开多了,眉梢眼角有了些大姑娘的动人之色。
王霭除了真心的礼赞,就剩下自惭形秽了。
好在广陵公主也没有因为两个人撞衫而感觉不舒服,反而笑着说:“嗯,我今日想着要和虎贲侍卫们穿近似的颜色,想不到你也穿了。”
她一声唿哨,她养的狗中最大的两条猎犬奔了出来,大概也是乍出宫门,兴奋得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绕着杨盼的马腿打转转。
这个罗四郎果然了解公主啊!
王霭不由感激地回头看了罗逾一眼。
杨盼见他突然回头,不由顺着他的目光也瞥过去。
罗逾穿着虎贲侍卫的绛红襜褕,外头是褐色皮甲,披着黑色斗篷,在阳光下脸颊仿佛勾着一道金边。他抿嘴微笑,灿烂得像着秋阳一样。
而杨盼却是吃了一惊,心道:这家伙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又对比着看了看王霭和他,暗暗叹口气想:本来觉得今天王霭还蛮会打扮,挺登样、挺有气概的,没想到“不怕不如人,就怕人比人”,跟同样穿绛红色的罗逾一比,那又是云泥之别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滚来了!
出差期间确保能够隔日更,不特别忙的话就争取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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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杨盼撇开脸, 不去看罗逾, 而对王霭笑道:“王参领,你与我骑马并行吧。”
王霭急忙低头:“臣岂敢和公主并行?”
杨盼心道:你以为我上赶着要与你这黑炭并行啊?榆木疙瘩!石头脑袋!不解风情!
她丢下一句道:“那你爱走哪儿走哪儿吧。”把马缰一提, 她那匹矮脚小马,特别听话,也不快跑, 而是“得得得”小跑起来, 骑在上面的人儿也能感受到一些马上颠簸的快意,又不会出现危险。
王霭也发现不了她的不快,见公主驱马走了, 急忙吩咐禁军一一护卫好,然后自己骑着马跟在她的大驾之后。
钟山是建邺城郊的一座大山,亦是一道风景。沿路出了城门,外头山围水绕, 变得开阔起来,而到底是江南,山虽不矮, 却显得圆润秀美,水更是屈曲源流, 闪着万点金鳞一样的光彩。
杨盼放下幂离的纱帘遮着脸防晒,一双眼睛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到处看视。
罗逾仿佛对做一名扛戟的侍卫甘之如饴, 一行人走到一半,已经是挥汗如雨了,他倒时不时转过注目的眸子, 对幂离后头的杨盼投来带着笑意的一瞥。杨盼狠狠对他翻个白眼,然后想到隔着纱帘他根本看不见嘛!只好回头对王霭喊:“王参领,我渴了!”
王霭听到圣旨一样,“嗳”了一声就打马赶了过来,无限的殷勤,又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挠着头皮说:“茶水是有带,要不公主下马找片树荫喝水?”
杨盼一看,这条路在一片田地之间,地里的稻谷金灿灿一片,农人都被要求回家呆着,金灿灿一片里显得空旷,连仅有的几棵柳树也掉了一半的叶子,显得根本遮不住阳光。
罗逾上前道:“我来给公主牵马。”又对王霭使了个眼色,王霭明白过来,急忙下马,手忙脚乱地从随行的宦官手里取过盛水的银瓶,给杨盼倒了一杯。
杨盼心想:王霭,你那些行军打仗中的智慧呢?那些随机应变呢?那些料敌如神呢?
气哼哼的,喝了半杯水,杨盼把残水往地上一泼,又把杯子往王霭怀里一扔,最后抢过罗逾手中的马缰绳:“不用你牵马了。走开。”
罗逾也不恼,帮她把马嚼子拾掇好,缰绳理顺,最后对捧着银瓶的小宦官和抱着水杯的王霭伸手说:“给我吧,我看见公主想喝水,就给她倒。”
杨盼不得不承认,罗逾真是细心极了,察言观色能耐一流,她稍稍舔舔嘴唇,隔着幂离他就能看出来,然后倒好水送到她手边,只要她伸手接,又快速地帮她拉着小马,让她可以在马上稳稳当当地喝水。有时候她烦了他,拒绝了他手中的水,他也只是笑一笑,等到再次看到她不停舔嘴唇的时候再次贴心地送过去。
金秋的钟山五色斑斓,金黄的银杏和火红的槭树,深浅交汇,明艳动人。到了山脚下,所有人都不能再骑马,杨盼提一提裙子,兴致勃勃上山。山顶上的黄叶间有一座庙宇,按照惯常的风俗也都要拜一拜,求得平安福祉。
杨盼对佛教不算笃信,拜一拜的需求并不及登山出了一身汗的她,想再坐下来好好喝一点水的欲望。于是,还没等住持前来拜会,她先对门口迎候的小沙弥说:“我一会儿再去前头大雄宝殿拜佛,先找个地方让我坐下来歇一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