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杨盼吸溜着鼻子点点头,目光中犹带着泪光,王蔼叹口气又说:“再说,柔然那里都不敢正大光明地打了,必然是实力已经不行了,所以出此下策。只要这次迎头一击,把他打服帖了,接下来的战役必然是势如破竹、直捣黄龙的。等干掉这个弑父弑君的篡位汗王,扶持祁翰登基,小皇帝会听他阿姊的话,罗逾也就必然势力大涨。你说,是不是该往好的地方去想?”
杨盼又是吸溜着鼻子点点头,伸手抹了一把眼角。
王蔼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劝人,谈军政这些理性的东西还好,看女孩子哭他就无所适从,更不知道怎么哄,最后皱眉道:“再说,哭顶什么用呢?孟姜女好歹还能将长城哭倒,你哭,能退兵么?不能退兵,还是别哭了吧……”
杨盼被他气得也不想哭了,擤了一把鼻涕说:“谁哭来的?我只是着了风寒。”
“也是自己作死。”王蔼面无表情说,“也就是他疼你,不然,随你在风雪里冻掉两只耳朵好了。诶,广陵公主,你说你这么一张脸,要是少两只耳朵是什么样?”
他自己觉得这个笑话好好笑哦,笑得那张黑脸都变红了。
和他一气儿的乌由,在一旁也已经笑得前仰合后,怀里的孩子醒过来,她又是“哦哦哦”地哄孩子,又是看着丈夫笑。
杨盼气呼呼心想:王蔼!就你这样的还能找到老婆!真是见了鬼了!
外头有值夜的人,到了夜深的时候,两个女人渐渐打起盹儿来,也不敢认真睡觉,都是裹着斗篷和毯子,和衣而卧,随时要准备离开。王蔼在火盆旁边,说:“你们休息,我在这里看着火,万一听到动静,我来叫你们。广陵公主,尤其不能贪睡赖床,那要误大事儿的!”
杨盼困得要死,只有力气对他翻了个白眼,身子一翻。
乌由再对王蔼笑着说:“好了,别损人家了。”
王蔼说:“哪里是损!我当她是个小妹妹嘛。”
杨盼半睡半醒得昏沉沉时听到这么一句,倒觉得也挺暖心的。这家伙嘴虽然不可爱,人也不坏,她这么想着,终于睡着了。
天刚亮,杨盼就醒了,她觉得自己困得要死,但是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披了一件衣服就到外头问人:“怎么样?我们胜了没?”
外头人摇摇头:“不知道呢,前面探马的消息估计天大亮后才会回来。”
杨盼失望地回身,困得是想再睡一觉,但是躺下去就睡不着了,满脑子就是罗逾在马上俯身亲吻她的身影,她侧过身,在被子里自己抱着自己,他的衣物上散发着他的好闻气息,让她又想念又担忧又心酸。
好容易天大亮了,第一拨探马的蹄声老远就传过来。杨盼一下子跳起来,裹着斗篷,抓着他给她的风帽就冲到外面,边戴风帽边问:“前面是什么消息?”
本来准备仔细聆听的王蔼无奈地退了半步,把最前头的位置让给了她。
那探马笑盈盈的,飞身下鞍,单膝点地说:“好消息!柔然的偷袭被发现,四百人全数歼灭,留了十余个俘虏做活口,把柔然驻军的消息都说了。咱们大王说,乘胜追击,现在往乌鲁古河附近包抄,请王驸马带靺鞨军队前往救援。”
王蔼若有所思,看了看那探子,笑道:“那你们大王剩下的人马,归谁管呢?兵符呢?”
那探马是久随罗逾的亲兵,嬉了脸一笑:“瞒不过王驸马,不过,咱们大王说,这是安身立命的军伍,只能交给最亲近、最信得过的人来管。”从怀里掏出一块死沉死沉的铜制虎符,奉到额前:“请王妃查验。”
“我?”杨盼完全没有带兵的经验,诧异地从那探马手中接过虎符。
和她阿父送给她的那块小小玉石虎符不一样,这块铜制虎符压得她手都一沉,差点掉地上,幸好身后的王蔼把她手肘一托,才没有叫她丢人。杨盼心里暖烘烘也沉甸甸的,捧着本来就重的虎符像捧着万钧重担一样。
王蔼大概已经想清了增援的战略,对乌由说了几句条兵布阵的话,然后披挂了战甲,准备上马增援乌鲁古河那里罗逾的军队。
乌由抿着嘴,好像也有些不舍,她上前揽住王蔼的脖子,像罗逾亲杨盼似的主动亲了王蔼一顿。杨盼分明看见王蔼脸上、耳朵上的红晕一下子腾上来,但也没有煞风景,而是好好享用了这个长吻。
乌由说:“祁翰的人就是你的人,你只管放开了指挥,我信你!但是,你身子骨不好,不许自己莽撞,懂不懂?”
王蔼笑道:“我懂。”他自嘲一般拉了拉手中的硬弓,原来可以开成满月形,现在拉得手臂颤抖,气喘吁吁,也只拉成了一轮弯月。他自嘲地笑道:“我这个人其他能耐没有,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乌由固执地捧着他的脑袋说:“可是你聪明啊!我就是喜欢你的智慧和勇敢啊!力气大的勇士,哪里寻不见呢?”惩罚似的又把他脑袋压下来亲,而且还带着啮咬。
王蔼抬起残余着牙印的嘴唇,满脸微笑,点头说:“好。你帮我保护广陵公主,若是前面有哪里不对劲,你们俩就带着祁翰和孩子飞驰到南秦。”
又对杨盼说:“公主手里的兵符可以调动这里余下的北燕军队——你别担心自己不会指挥军队,这不是让你指挥用的,是保护你的。北燕的兵制,只管军符,不管主帅,而且罗逾在这帮军士心里也有威信,若是意外需要南归,近十万人至少可以帮助你冲破边界的藩篱,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他看了杨盼一眼,有乌由保护,她应该足够安全;乌由要能进南秦边界,也少不了杨盼的身份。这是互相的保护和帮助,两个女子都是他最要保护的人,一个都不能有闪失。
战场上没有时间婆婆妈妈的,王蔼最后亲了亲自己的儿子,踩镫上马,很快带着一大群人往北而去。
这一去去了两个月的时间。
探马的奏报不断地传过来罗逾和王蔼那里的好消息。柔然汗困兽犹斗,其实早没了实力,那一场被拿个正着的偷袭,恰恰使他实力大伤,最后被打得抱头鼠窜,直沿着乌鲁古河,踩着冰面,一路向北疾行。
杨盼私心希望罗逾早些回来就行了。乌由却带着弟弟,拍着腿说:“那黑心黑肺黑肚肠的家伙,我要亲手剁了他的脑袋,把他的尸体喂狗吃!”
杨盼嘴角抽抽,说道:“我回去睡觉了。”
乌由瞟了她一眼:“怎么又睡?”
“困啊!”杨盼说,“又没事做,又想睡,干嘛不睡呢?”
她也不打哈欠,就是双眼迷蒙,傻乎乎又可爱的样子,最后说:“天还这么冷,到处都是冰雪,不过到底算是春天了呢!我估计是春困。”
乌由抱着孩子,盯上去悄声问她:“你是不是这个月身上没来啊?”
☆、第一六五章
杨盼嘴角又抽抽, 这次是因为惊呆了。
她在小节上素来不拘, 天癸这事,反正日子基本正常, 偶尔错个一两天也记不得。她从出扶风逃亡开始,每日不是累,就是惊, 好容易到了燕然山下, 天天也过得不踏实。北燕这么冷,周围除了乌由又全是大男人,处理这种事儿本来就尴尬、麻烦, 所以“没来”是件省心事,她哪里还特为去想!
但是算一算,可不是!从罗逾追击柔然汗之后,已经快两个月了, 她还真是没心没肺过了两个月!
杨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大概……太冷了,我身体不适应,就不调了吧?”
乌由挑眉说:“冷了还会不调?”
杨盼认真地说:“应该会, 饿了也会,睡不好也会, 冻着了肯定也会。”
乌由到底生过孩子,斜乜着面前这位迷迷糊糊的公主, 好半天才说:“但是我刚怀上莫合时,也是怕冷、嗜睡、动不动想哭——你等着!”
她放下孩子,任他在杨盼脚下的毡子地上爬着, 自己“噔噔噔”出去了。
少顷,她又“噔噔噔”回来了,还不断地在用鲜卑语嚷嚷着什么。杨盼心道:乌由和王蔼真叫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不会已经大嘴巴把我的羞事嚷嚷得到处都是了吧?!
门帘一掀,乌由大大咧咧喊:“我把军医找过来了,他虽然是军医,妇人怀孕这种简单的脉,还是看得出来的。”
杨盼简直想死,求她:“乌由,你能不能不嚷嚷得大家都知道?!”
乌由奇怪地看着她:“若是怀孕了,天大的好事啊!我们在草原上,可是要燃篝火庆祝的!你该不会是怕在篝火边唱歌吧?”
那颤巍巍的老军医也过来,不像南朝的郎中看妇科还要讲究个放着帐子问话,再搭帕子诊脉,这些这里都没有,他抓过杨盼的手,摁着手腕听了一会儿,又毫不顾忌地问:“月事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杨盼臊得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低声说了句什么。
偏生军医居然是个耳背,侧脸把耳朵送到杨盼头边:“啥?没听清。”
而且,耳朵不好的人认为满世界都是像他一样听不清别人的话的,所以下一声问得更加高亢:“臣刚刚是问王妃,月事上次是啥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