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毓 (七兮儿)

可除了这些，她也听不见旁的声音了。
“外面家家户户都在放爆竹呢，听着可热闹。”殷雅璇说着，见赵姥姥又向窗边靠了靠，不禁疑惑地看向窗外。
赵姥姥沉吟片刻，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抬起满是皱纹的手抚了下斑白的发丝。
“没事，外面鞭炮隆隆的响，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想起二十年前什么事，赵姥姥没有再说，可那股担忧和恐惧，殷雅璇却体会到了。
“也许是我老了，耳力不行听岔了。”赵姥姥双手握在一起，紧紧握着，还不住地颤抖。
她在害怕。
透过窗外那喧天的欢喜，她有那么一刻，好似听见了马蹄的声响。
不是一匹马，而是千军万马，铁骑踏过的声音。
这声音，和她二十年前听过的一样。
二十年前的一个夜里，她还在熟睡之中，却被这声音惊醒。
睁眼便看见，漫天的火光，好似要把整个镇子的人吞噬。
那是战争的声音，戎狄杀过来了。
想起往事，赵姥姥身子一抖，彼时她还有一双健全的眼睛，她亲眼目睹过戎狄人的凶残，他们见了人就杀，见了财就抢，见了房子就烧。
一夜之间，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毁于残酷的战争之中。
“赵姥姥？”殷雅璇看出了赵姥姥的不对劲，双手握住了赵姥姥的，柔声问。
赵姥姥用力眨了眨空洞地双眼，在一片漆黑中笑了笑，“璇儿，姥姥没事儿，你去看看，饺子包好了没有啊。”
东耳房里厨房不远，两房门也开着，厨房中忙碌的声音，殷雅璇都听得见，明显还没包完。
不知赵姥姥想起了什么，忽然之间变得如此。
殷雅璇应了声，走出了房门。
赵姥姥听见殷雅璇走了，往后缩了缩，整个人缩到了床角。
赵姥姥刚刚到底听见了什么？
走出房间外，殷雅璇抬头望着天，看向了北方。
不知是哪一户人家，买了如此多的烟花，已经放了半个时辰了，天上缤纷的烟火还未绝。
洛城中能有如此大的手笔的人，除了罗家，还能有谁？
殷雅璇看着烟花，耀眼的光芒转瞬即逝。
不过，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火光是什么？
一阵烟花之后，天空中不知怎的忽然多出来一片光，像是流星般，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随即便落到了地上。
一波升起落下，转眼又是一波。
殷雅璇仰头着看，其中一道从天上落下来，离她越来越近。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漾了水的眸子中，倒映出金黄色的一点。

第三十章 战火

是流箭！
“嗖”的一下，一支燃着火的箭直直射在了殷雅璇的面前，吓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她从未见过流箭，可她曾无数次听说过，听大哥说，听父亲说，听李家将士们说。
燃着火的流箭是什么东西，那是可以在顷刻之间将一切化为灰烬，让无数生灵葬身火海的利器！
有流箭出现，一定是洛城出事了！
想到这儿，殷雅璇恍然间仿佛听到远处有人哭喊的声音，她来不及多想，用脚将地上的火苗踩灭，高声喊着跑进了厨房。
“爹，娘！”
厨房中的人对外面发生的事浑然不觉，还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包着饺子。
“怎么慌慌张张的，小心摔了。”周氏看女儿跑进厨房时被门槛拌了个趔趄，不由得提了口气。
“别包了，快跑，快跑！”殷雅璇上前一把将周氏手中拿的面团扔下，来不及解释什么，只是大喊着让大家快跑。
可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有些茫然。
“璇儿，你这是怎么了？”
众人见她发疯了一般红着眼，都唬住了。
外面爆竹的声音还在继续，厨房里还飘着饺子馅的香味儿，韭菜馅儿的，殷雅璇最是爱吃。
可此刻，殷雅璇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跑！
从殷雅璇发现那是流箭，到她跑进厨房让大家快跑，也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可外面铺天盖地的哭喊声，已经蔓延开来。
今日是大年三十，家家都在一起过年守岁，吃团圆饭，最是没有防备的时候。
而且，爆竹声声不断，到处都是火光，此时殷雅璇也分辨不出哪里是烟花，哪里是箭雨。
此时的洛城，就是人间地狱，被烈火包围，他们犹如困兽。
殷存孝知道女儿不会胡来，也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当即便放下了手中的柴火，大步走出厨房。
他们家位于洛城的西面，而此时洛城的东面，已经是一片火海，漫天的火光将原本墨一般的天空都染红了，像浸了血一样骇人。
“这是……”殷存孝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竟不知作何反应。
殷雅璇眼中跳动着火光，声音颤抖：“爹，打仗了！”
这个年，同往昔真的是不一样。
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的洛城人，宛如一只毫无防备的老虎，就这么被猎人套牢了，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家家户户的住宅都连着，一家着火，便烧了一片。
原本欢喜热闹的过年，突然大火从天而降，过年过年，这个年，是过不去了。
周氏和殷雅慧一介妇人，看着这场面顿时腿都软了。
“这，这是怎么了啊！”周氏望着天，手扶着殷雅慧的手臂，脚下虚浮。
殷雅慧吓得脸色惨白，根本不知该怎么办。
殷雅璇闭了闭眼。
洛城支撑不了多久，驻守的兵马都在襄州，等兵马赶过来也需要半日，这半日里，估计整个洛城都被烧成灰了。
这时，周氏忽然拔高了嗓子，“昭儿！我的昭儿还没回来！”
哥哥！
哥哥去给夫子送画，夫子的家在洛城东面府学附近，正是被箭雨集中攻击的地方。
“我去找，你们都躲好了别出来！”殷雅璇心中担忧哥哥的安危，像离了弦的箭一般冲入了火光中。
“璇儿！”周氏哭喊着向殷雅璇的方向扑过去，却被丈夫死死拦住。
“我要去找我的儿子，我要去救我的女儿！”周氏拼命挣扎着，她的儿子女儿都有危险，她怎么能躲起来，她是他们的母亲啊！
“慧儿，带你娘躲好了，爹去把他们找回来！”殷存孝说完，将妻子女儿安置好，便急急追着小女儿的方向去了。
周氏眼见着女儿丈夫一个一个都走了，心里像有猛兽撕扯着那般疼。
她怕她再也不能见到他们了。
“娘，娘我们不能出去，我们要是走了，等爹他们回来，岂不是找不到我们？”殷雅慧用力抱住周氏，安扶着哭泣的赵姨娘和缩在角落里的赵姥姥。
喜儿和巧儿也都没见过战争是什么样子，都吓得不敢出门。
好在，东西两边隔着一条宽的街道，火势并没有蔓延到西边。
流箭的攻势虽猛，可射程毕竟有限，西边只是少数的人家着了火，火势并不大，也被及时扑灭了。
殷雅璇一口气跑到火势分明之处，看着眼前的大火，空气中的烟浓到睁不开眼，可殷雅璇还是睁大双眼，努力寻找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
夫子的家，在最东面，也就是火势最大的地方。
那里现在根本进不去了。
东边幸存的人如潮水一般涌向了西边，殷雅璇环顾四周，都是被烧伤的人，还有尸体。
她看不见哥哥。
“殷明昭！”殷雅璇朝火中大喊，用尽毕生的力气，嗓子生疼也浑然不觉。
哥哥腿脚不便，椅子又是木质的，沾了火便极易点燃。
“我的孩子啊……”
“救命啊，救救我……”
“娘你怎么了，快起来……”
周围的哭喊声，求救声震着耳膜，眼前有衣裳着了火的人跑着，跑着跑着便倒下了。
殷雅璇的呼吸突然粗重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
“璇儿妹妹！”
殷雅璇只觉得身子一轻，接着便被人扶住了。
是常渊。
“璇儿妹妹，你怎么在这儿？这儿太危险了，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常渊扶着虚弱的殷雅璇远离了大火，来到了一处没着火的地方。
殷雅璇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些，看着常渊，“我哥哥在里面，我得去找他。”说着，便挣脱了常渊扶着自己的手。
常渊一急，说：“你去哪里找呢，难不成闯进去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殷兄今日是和我约好一起去找夫子的，我们一同从夫子那儿回来的，说不定现在他已经回家了。”
殷雅璇停下了挣扎，常渊的话她听进去了。
既然常渊和哥哥一同回了，那常渊好好的在这儿，哥哥也不应该出事才对。
说不定哥哥现在正在家等她回去。
“你说得对。”殷雅璇深吸了一口气，拉回了理智。

第三十一章 杀戮

火中遇难的人越来越多，噬人的烈火在给洛城一个毁灭性的重创后，也渐渐熄了它的气焰。
由于东边火势严重，活着的人全部聚集到了西边，故而西边虽然火势不严重，却到处都是受伤的人，一眼望去，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