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几日,她都是把孩子们叫到宜春殿用膳的,点心也是来宜春殿一起吃。然后她就发现,几个弟弟的点心,元显总要先小心地尝上一口,确定没问题了,才会让弟弟们吃。
叶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突然就理解了谢迟那天为什么不高兴她尝菜。并不是说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得让人觉得生分,觉得不像是一家人。
不过其实,她那天并没有想太多,也并没有顾忌谢迟的太子身份。她只是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如果厄运一定要降临,她会觉得自己落在她头上比落在他头上强,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他。
元显这样,却是实实在在的另一回事。
他还是小孩子呢,他这样做,和她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舍身可不一样。他对弟弟的照顾里,透着一点小心翼翼的味道,让叶蝉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这不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叶蝉于是趁他们都在外面疯玩时,把元显独自叫进了屋,问他为什么要帮弟弟们尝点心。
元显闷闷说:“我怕他们出事。”
“怕他们出事,你可以让试菜的宦官多验一验。”叶蝉拉着他的手,把他揽到床上坐,“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孩子,只不过最年长而已。万一你出了事,我们也会一样担心,对不对?如果那点心不好,就既不能落在他们肚子里,也不能落在你肚子里。”
元显迟疑着点了点头,心下却突然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从给皇太孙伴读时他得知自己并非父王母妃亲生开始,他心里就总是不安。虽然母妃开解过他,可他还是总觉得战战兢兢。于是后来,他便去问了乳母,问她们如果没有亲眷关系,大人们喜欢什么样的小孩子?
乳母告诉他说,大人们喜欢懂事的小孩子。
所以后来,他就开始学着照顾弟弟们了。父王母妃也确实因此都觉得他懂事,人前人后都总在夸他。
可现下,母妃的意思,是不是他做过头了?
元显于是紧张起来,犹豫了半天,他问叶蝉:“那如果、如果弟弟出了事……”他低着头,眼眶都红了,“母妃会不会不要我了?”
“……当然不会。”叶蝉怔讼道。
她意识到了元显这是先前的担心并未消去,但她又突然很无助,不知如何才能让元显安心。
第159章
几年前那会儿,叶蝉就知道元显心思重,也知道大抵是因为容萱忙于自己的事情的缘故对他照顾不够,让他总患得患失。
可她确实没意识到,这几年下来,元显竟还有这样的担忧。
在她和谢迟眼里,几个孩子其实一直都是一样的。在谢迟当太子之前,偶尔聊及世子时,她也都说不该把元显元晋排除在外。后来谢迟当了太子,皇帝格外偏爱元昕,谢迟才做了若几个孩子的天资都差不多,来日便优先考虑元昕的承诺。
而不论哪个孩子继位,其他孩子也都势必是能当亲王的。亲王又不像侯位伯位那样各分三等,但凡封了亲王,身份就都一样。
谢迟也是打那会儿起才开始琢磨或许该把自己原来的爵位给元明。因为既然哪个孩子都不会吃亏,他就想多照顾一下爷爷奶奶的心情。在爷爷奶奶眼里自家生的重孙更亲,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们自问一碗水端得还算平,要真说为谁考虑得少,那其实是为最小的元晖元晨考虑得最少。但眼下,元显却可见一点都没比几年前安心,他还是在诚惶诚恐地担心父母会不会不要他。
叶蝉觉得无奈又心疼。
她于是半晌都不知该说什么,攥着元显的小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道:“元显,我们是你的父母,你要信我们。”
元显心思再重也还是小孩子,听言茫然地点点头:“我信父王母妃啊!”
“那你就不要担心我们会不要你啊。”叶蝉恳切道,“母妃是不是跟你说过,在我们眼里,你跟元晋和弟弟们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绝不会扔下自己的孩子不管的。”
元显闷闷地点了点头,又小声问:“那如果我做错了事情呢……”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叶蝉一哂,“而且,像这次的事,纵使你的哪个弟弟当真出了意外,也不是你的错啊,是坏人的错。我们是一家人,要一起去对付坏人,但不能自己让自己活得诚惶诚恐的,对不对?”
元显好一会儿没吭声,好似在思量什么。叶蝉没有打断他的思绪,便见他沉默了少顷,又抬起头。
然后,元显用一种充满探求、又很紧张的口吻问她:“母妃,您真的没有更喜欢弟弟们吗?有没有……一点点?”
叶蝉心里难受坏了。若这不是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看到他这副神情,她一定要以为这是个从来没人爱的孩子。
但叶蝉也没有贸然告诉他一点都没有。她觉得,元显这样重的心思,她若只告诉他“没有”,他一定不信。
她便想了想说:“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让父王母妃更喜欢的地方。”
元显不解地皱起眉头。
“我们喜欢元晋活泼,也喜欢你沉稳。喜欢元明的爱刻苦,喜欢元昕的聪明。你们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就是你最小的五弟六弟,也慢慢地有了自己的性格,是不是?”
叶蝉的口气放得温软,元显思索着点了点头,叶蝉抿唇一笑:“所以啊,父王母妃确实有更喜欢你的弟弟们的地方,可也同样有更喜欢你的地方,懂吗?”
元显似懂非懂地又点点头,叶蝉略微松气,双手捏捏他的脸:“母妃希望你平日里想得少一点,让自己轻松一点。你们都高高兴兴地长大,才是我们想看到的。”
“……我平常也挺高兴的。”元显嗫嚅道。
这也是实话,他毕竟还是真的喜欢弟弟们。照顾弟弟们,他高兴,弟弟们对他这个大哥哥好,他也开心。
然后他又说:“我只是希望父王母妃能一直喜欢我。”
叶蝉立刻用力点头:“会的,我们元显这么好,谁不喜欢啊!”接着她又直截了当道,“但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母妃很不放心。所以从今天开始,你要住在母妃院子里,回宫之后也一样,母妃会让宫人把宜春殿的厢房收拾出来给你。”
“?!”元显的脸唰地就红了,继而连连摇头,“我不要,我都长大了!”
他们基本都是三岁时就不再跟着叶蝉住了,几个孩子都这么过下来,便好像有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觉得小孩子才会跟母妃住。
所以见叶蝉要把他扣下,元显立刻觉得很丢人。这种感觉一出来,他便再顾不上什么懂不懂事,立刻把小孩子特有的那套耍赖技能都施了出来,跟叶蝉软磨硬泡,求叶蝉让他继续跟弟弟们一起住着。
但叶蝉当然没松口,她现下是真怕元显再继续沉溺在那种心思里。他现在已经慢慢长大了,很多想法会就此定下来,如果这会儿再不让他安下心,日后他可能就会一直这样心神不宁。
那就太可怕了。让孩子变成那样,他们这当爹娘的就抹脖子去得了。
于是,到了晚上,谢迟再从书房回来时,就依稀看到了厢房里有个熟悉的小身影在执笔练字。
他一时纳闷,但也没直接过去,进了寝殿看见叶蝉就问:“我怎么看着元显在厢房?怎么了?”
“我把他扣下了。”叶蝉答了一句,接着就朝青釉指了指桌上刚送进来的鸽子汤,“多的那盅是给元显的,趁热给他端过去吧。”
然后她拉着谢迟坐下,一五一十地把今天跟元显长谈的事说了。
谢迟听罢怔了半晌,继而锁眉一叹:“这事怪咱们,也怪容萱。”
“是,咱们当大人的都有不是的地方,但元显没有。”叶蝉也叹了一声,“我原本想过劝劝容萱,让她多陪陪元显。可这事……想来劝也没用,感情的事哪强求得来?她的心不在元显身上,说什么都白搭。”
谢迟沉然不言,叶蝉瞧他神色显有不快,猜他在生容萱的气。
别说是他了,她其实也有点生气。怎么说呢?虽然她从不认为容萱找到了自己的喜好有什么不对,可大家毕竟同在一府这么多年,容萱好歹吃穿用度都靠着这个家吧?他们也并不指望容萱多承担什么责任,但元显这么小一个孩子,容萱就当是发发善心多照顾他一点也好啊!
可叶蝉并不打算把这话说出来。这话说了,无非就是让谢迟更生气,生气之下他可以罚容萱,却不能让容萱对元显用心。那这便等同于白惹了一场不痛快,还不如相安无事地各过各的。
叶蝉便径自靠到了谢迟肩头,给他抚了抚胸口,道:“你别生气,我日后多照顾着点元显就是了。他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早晚能明白这些道理,你放心。”
谢迟抬手揽住她,手不知不觉地就攥紧了她的肩头。叶蝉被他攥得只有点酸痛,不自觉地动了一动,他察觉到了便又赶忙放开。
然后他干笑道:“弄疼你了?对不住……”
叶蝉明眸望着他眨了眨,肩头微微一耸:“没事的,我知道你近来的事情也不少。唉,咱俩分个工吧,你忙你的事,我不管你半点;孩子们就全交给我,你也暂不用分神操心,等过了这阵子,一切稳定下来再说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