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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亲家的小娘子 (荔箫)


  不过,他见到了几个熟人,因为诏狱归御令卫管,御前侍卫也归御令卫管。他便跟一个从前见过面的千户套了套近乎,问他:“你跟我稍透个底,我绝不跟外人说——宝亲王到底怎么样了?”
  那千户拍了拍他的肩头:“兄弟,别问,真别问。我怕掉脑袋。”
  坏了,真的出事了。
  谢迟又骑马回了明德园,一路上他脑子里都在不住的嗡鸣。他依旧摸不准这事到底有多大,只能尽快将这些都告诉了谢逐谢追。谢追是彻底傻了,谢逐怔然片刻后摔了杯子:“陛下到底为什么啊!”
  谢迟赶忙让屋里的下人都退出去,重重沉了口气:“别说了。”
  谢逢就是祸从口出,他们这儿再来一个?
  谢逐咬咬牙,硬生生咽下了更多的怨愤。屋里安寂片刻,他颓然坐回了椅子上:“如果陛下真要砍了谢逢……”
  他抬眸看向谢迟,谢迟垂下眼帘:“我舍了这个爵位不要,也得进宫为他说两句话。”
  谢逐和谢追各自点头,同样都是这么想。
  他们三个里,谢逐谢追是亲王世子,如若惹事,免不了要牵连着父亲去告罪;谢迟更背负着一家的荣辱兴衰,如果他这个勤敏侯倒了,府里就什么都没了。
  他自然想一直护家里周全,自然希望能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可对当下来说,他去求个情,左不过是丢了爵位,穷日子也有穷日子的过法,却没准儿能救谢逢一条命。
  他不能眼看着谢逢冤死。
  谢迟一时间满心的大义凛然,于是在向谢逐谢追告辞后,他就去和爷爷奶奶、和叶蝉都说了这个打算。他们都支持他,爷爷奶奶笑着说没关系,家里也不是没穷过,叶蝉则在听完他的话后直接抱住了他:“你要是想拿你的命换谢逢,我不同意。拿爵位能换的话,咱非换不可!不然我日后过着好日子都要觉得亏心,那可太难受了!”
  接下来的数日,一家子都过得战战兢兢。叶蝉还苦中作乐,在吃点心的时候乐呵呵地跟谢迟说:“从前吃就图个味道好。如今想着好日子不知道哪天就要飞,吃起来好像更享受了呢!”
  ——这句话弄得谢迟心疼地抱了她半天,十分愧疚地吻着她一再说小蝉我对不住你。
  四月廿八,宫里忽传圣旨,废黜谢逢的宝亲王位。
  消息传到明德园时,谢迟刚把元显接回来。夫妻两个遭雷劈般滞了半晌,看得元显在二人间发愣:“爹?娘?”
  谢迟深深地吸了口气。
  叶蝉颤声道:“长痛不如短痛……该办的事就赶紧办吧,明天就进宫。”
  但第二天一早,却又有新的消息传了出来,说谢逢平安地出了诏狱,已经回府去了。
  谢迟彼时刚刚起床,听言匆忙吃了几口早饭,就备马驰向了洛安。
  洛安城中,宝亲王府门上原本的牌匾已经摘了,按亲王府规制拜访的石狮、门墩也已撤去,朱红的宽大府门前门可罗雀。
  谢迟上前叩门,门内的小厮开门时一脸心惊,见是他才松了口气,匆匆将往里请。
  “人怎么样?”谢迟边走边问,那小厮哑了哑,苦笑说:“若是跟从诏狱里出来的其他人比,倒是好得很了。”
  谢迟心里咯噔一沉,摆手让他不必再跟着,径自加快了脚步,直奔谢逢的住处。
  卧房中一片安静,正妃侧妃都被挡在了门外,心下虽然焦急,却又不敢硬闯。
  谢迟的到来令二人匆匆避开了,他也没有理会门口宦官的阻拦,硬是进了屋,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谢逢……”
  谢迟不敢猜他现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肉跳。直至走到榻前,他才得以微微地松了口气,因为谢逢虽然盖着被子,但胳膊都搁在外头,没见有伤。
  下一瞬,他松下去的那口气又重新悬了起来。
  ——他看到谢逢怔怔地望着墙壁,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和他当日去诏狱探望时已判若两人。
  “……谢逢?”谢迟小心翼翼。因为谢逢的样子让他下意识里觉得,说话的声音大一点都会击垮他。
  谢逢仍神色恍惚地望着墙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回过头来。
  又反应了好一会儿,他认出了眼前是谁:“哥……”
  他惶恐不安地抬起手,谢迟赶忙握住他,连声道:“没事了,你现在回家了,没事了。”
  谢逢战栗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没有谋逆。”他嗓音沙哑而无力地辩白道,“我没有谋逆,我没有反心……”
  谢迟说不出话,被他带得也轻颤起来。
  “陛下为什么不听我说……”他哽咽着,声音里满是惶惑,“我没做那些事,他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一步,亲王的位子没了,仕途也更不必再提。
  陛下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甚至从未让人审他。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每日所做的事,只是在牢房里跪地听训。似乎从第一日开始,他不忠不孝的罪名就已定了下来,没有人想再听他的任何解释。
  那一时一刻都太可怕了,时时处处担惊受怕,时时处处备受煎熬。如果不是知道外面还有家人在等他,他必定已经死了,他想多想以死明志。
  他不能死,于是他足足地熬了一个月,此时依旧惊魂未定。


第95章
  紫宸殿中,万籁俱寂。
  傅茂川进殿时也没声,皇帝察觉到了人影亦没有抬头,继续批着奏章问:“回去了?”
  傅茂川定住脚:“是,人已回府了。”
  皇帝便不再说话,傅茂川复又上前几步,执起玄霜安静研墨,不经意地一抬眼,看到皇帝正苍劲有力地写下一个“斩”字,又忙低了头。
  是山西驻军一事的奏章。
  这事上,山西总兵是真有反心的,几年前就已露了端倪。皇帝原想一箭双雕,既寻个由头除了山西总兵,又拿身为宗亲的谢逢敲山震虎。
  当时依他所想,山西总兵连带一众亲信便都保不住命了。可谢逢——皇帝无比清楚他是无罪的,那些醉话不过是子虚乌有,是他抛出去的说辞。
  他只是想用谢逢把二弟三弟敲醒。只消他们后退一步,他便可风声大雨点小地把谢逢放了,左不过再赏顿板子、圈禁几个月,日后再慢慢给他加恩便是。
  可他没想到,二弟三弟已然被皇位迷了眼。谢逢没能让他们往后退,只让他们想到了以退为进。
  是以他不得不在往前迈一步,杀一儆百,把他们震住。
  他要让他们看到,就算只有一丁点苗头,他也会严惩不贷;就算坊间都觉得此事不明不白,都觉得谢逢许是蒙受冤屈,他为了朝堂稳定也不会心软。
  他要让他们看到,在关乎国祚的事上,他宁可错杀。
  只好委屈谢逢了。
  皇帝又批完了一本奏章,叹息无声。
  这不忠不孝的罪名,他不得不让谢逢背上些年,等到元晰长大、储位稳固了,再给他平反;若自己寿数不够,就只有等元晰坐稳皇位后,再多加安抚这位堂叔了。
  皇帝心知他在诏狱里经历了什么,一时想传太医去给他看看。可话到了嘴边,他又忍了回去。
  现在,实在不是慈悲为怀的时候。
  他不够狠,亲王们就会心存侥幸。可他们任何一方再进一步,便都要走到手足相残的地步上了。
  “傅茂川。”皇帝最终冷静地开了口,“传旨下去,朕不想看见有人给谢逢求情。谁若上疏为他辩白,同罪论处。”
  “诺。”傅茂川躬身,疾步退出殿外。
  明德园月明苑里,谢迟听闻旨意,正写奏章的笔悬在了手中。
  怔了良久,他颓然将笔撂在了案上。
  和他只隔了方榻桌的叶蝉同样愣住,望向刘双领不解道:“陛下这么生气吗?”
  刘双领低着头:“是。下奴听说,宫里现在风声都严得很。早些时候有位大人抬出已故的四王为宝亲……为四王幼子说情,遭了厉斥。陛下说他不忠不孝,不配做四王的儿子,眼下是念着四王病逝不久才不再多做追究,若再有人胡乱说情,就从宗室里废出去,降为庶人。”
  谢迟直听得连心气儿都虚了,静了半晌,才说:“知道了,退下吧。”
  刘双领小心地告退,叶蝉眼瞧着谢迟脸色不对,下床绕过榻桌,伸手抱住了他:“别着急……陛下如今在气头上,过些阵子再说也好。谢逢比你还小两岁呢,好日子不急这一时。”
  可谢迟仍自沉默着,这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叶蝉一直坐在他身边望着他,长久之后,他忽地说:“小蝉,我突然不知道日后该如何是好了。”
  一直以来,从他还是洛安城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广恩伯的时候,他就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更高的爵位,他想搏来一个郡王的位子。因为有了郡王的位子,家中可以有几代无忧。郡王的身份已算十分显赫,纵使没有实差,也足够护好这一家子。
  可眼下,他突然觉得这个一直以来的目标可笑得很——谢逢,他是亲王啊,他是陛下的亲侄子。可他依旧在一朝间就没了爵位,只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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