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叔这才忐忑地接过她手中的木簪子,心中依然担心不已。
“去的时候,莫要与家里人提起酒楼发生的事。”
“是。”
“若是家里人问起,就说酒楼今日的事情繁多,我抽不开身。”
原叔垂首,“我记下了。”
“便是这些了。”宋酒交待清楚了,整整衣襟,脖颈笔直,从容地走下楼。
楼下的差役听见声响,抬头一瞧。见宋酒下楼来,惊得微微张开嘴巴。
来的路上听手下人谈起过宋家酒楼的东家,说她如何如何厉害,竟敢与钱氏的郎君对峙,当着所有人的面泼了钱方一脸的茶水。
他原以为这宋家酒楼的东家是个身材肥硕、样貌平凡的泼妇,如今一看,真是大跌眼球。
像这样纤弱得要被大风吹走的小娘子,哪会是能杀了一个寻常男子的人?
原叔上前,道:“官人,这位便是我们酒楼的东家。”
宋酒点头微微示意,面带微笑。
差役被她这一笑弄得有些晕乎,原本的大嗓门也变得尖细了不少,“小娘子请跟我们到府衙走一趟,有件案子还想请您多多配合!”
“自然,官人前面请。”宋酒说罢,抬手请他先走。
云湘突然火急火燎地从帘子后冲了出来,“东家可不能去!”
杜若平日行事冷静,落在了她的身后。
“你们两个出来作甚?”宋酒将云湘推到后边,不愿将她二人牵扯进来。
云湘扯着她的袖子不肯撒手,小声对她说:“阿酒姐姐,你可千万不能去!府衙审案子的时候是要用刑的,你怎承受得住?”
“我当是多大的事。”宋酒安慰道:“我无罪,何人敢对我动刑?”
云湘见她一点也不着急,急得直跺脚,眼眶里的泪水儿直打转。“阿酒姐姐,你莫去……府衙真的可怕!”
“杜若。”宋酒掰开云湘的双手,对杜若说道:“你带云湘去酒窖,没我的吩咐,一个时辰之内不准出来。”
杜若冷静地扣住云湘的两手,对宋酒说道:“东家此去小心。”
说罢,就拽着云湘往帘子后走去。
宋酒将云湘的哭声抛在身后,跟在差役出了酒楼。
此一去,不知会发生何事。
上回在城外见到的男子竟然死了,不符合常理。那等贪生怕死之人竟然死了,除了被人杀害之外,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难道那日还有人见着了她与那男子?又或者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
宋酒越想,背脊越是发凉。隐在袖中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握着,指甲戳进了柔嫩的肉里。
若真是如此,定是永嘉宋氏的人又寻回来了!
他们知晓她没死,定会想尽办法除掉她。
可惜那本名籍她始终找不到放在何处,不然她有筹码在手,也不会像今日这样被官府的差役押着走在大街上。
(一贯钱:一千文钱。)
第五十八章 :查看男尸
又到府衙走一遭,宋酒走马观花地看着两边的差役,面上一片波澜不惊。
虽然觉得眼下的情景太过于严肃,但她心中竟觉得有些好笑。上辈子她忙着周旋于官府之间,这辈子呢,三天两头就要到府衙走一趟。
怕是再过些时候,这临安大大小小的府衙里的差役都要认得她了。两辈子都逃不过跟官府打交道的宿命,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这回审案的地方不再是郑进前的地盘了,此次案件是由本地的推官来审理。
这推官就是专门负责审理刑狱案件的,一般都和知州一块儿处理事务。但像宋酒这种还没定罪的案子,通常都是由推官来审。至于上回和钱方的案子遇上了郑进前,那是因为钱方这个没脑子的直接告到了知州府上,郑进前碍于钱方的身份才没说什么。
宋酒站在阶下等了半个时辰,推官尚未让她进去。幸而现在是梅雨时节,没有炎炎烈日当头,但还是有些燥热。
她原本还有些忐忑,不知府衙中的死尸究竟是不是那日遇见的那个男子。可在阶下站了半个时辰,她早已心静如水。
是又如何?呵,人非她所杀,她有什么可怕的?
宋酒轻轻挪动了裙下的发麻的双脚,身依旧端正如松。
终于,门后走出一人,朝着阶下吼道:“宋酒娘!官人传你进去!”
宋酒提起裙角,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路过那差役身旁时有礼地道了声:“多谢!”
差役倒是一愣,略有尴尬地笑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一个女子大声吼叫,人家没怪罪,反而细声细语地道谢,这就是他的不对了。
一进公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尸臭。许是天气闷热,又或是因着梅雨的天气,即便大门敞开,里边的气味久久没有消散。
坐于堂上的推官手里攥着一方帕子,时不时地往鼻前一送,显然是受不住这股怪味。
宋酒心下不屑,他这当的是哪门子的推官,这点尸臭都受不住,竟不如她一个小女子。若是将酒楼中腐烂的瓜果给他闻上一闻,想必他便要当场昏在这公堂之上了。
宋酒走至公堂之上,叉手,道:“小民宋酒,见过推官。”
一旁的差役喝道:“大胆小民,见推官在上,为何不跪?”
宋酒连一眼也不愿看那个说话的差役,只目光炯炯地看着上边的推官,义正言辞。“我无罪,为何要跪?”
她对推官行了礼,这是她该有的礼数。可要她跪,想也别想!只要她跪了,便是问心有愧,便是承认了自己与这宗杀人案有关联。
推官姓何名平禄,他自诩在临安也混得有些年头了,虽然谈不上声名远播,但好歹是一城之推官,不成想竟被这么一个小娘子无视尊卑,这让他的面子没处搁。
何平禄面色一凝,抄起桌上的惊堂木一拍,“大胆宋酒娘,这里是公堂,还容不得你一个小民放肆!”
宋酒见何平禄那被气绿的脸,无奈地说道:“官人,酒娘可没有放肆。这放肆的,该是这位差役吧?”
宋酒一瞥方才吼她的那个人,笑得温和。
何平禄一噎,瞪了一眼那多嘴的差役,随即正色道:“宋酒娘,我且问你,七日前你可有出过城?”
“有。”
何平禄又问:“你出城作甚?”
“酒楼中的瓜果腐烂半数,小民出城是为了寻新果,以供酒楼酿酒之用。”
“今日从临安城外的河中捞起一具男尸,有人说曾见你与他有争执,遂让你来瞧一瞧。”
何平禄一个眼神,右手边的差役便将男尸抬了上来。
公堂上的腐尸味顿时浓重起来,令人作呕。按照味道的难闻程度,这人想必死了很久了。
差役将死尸头上的麻布一揭,一张泡得发胀的面孔露了出来。整张脸惨白惨白的,更接近青灰,没有一丝血色。
差役又端着一方托盘出来,上方亦是盖着一块麻布。
宋酒面露疑色,“这是何物?”
何平禄解释道:“此乃那男子随身所带之物,你看看可有熟悉的物什?”
盘中放着三样东西,一对普通至极的青绿耳环,一张皱着的平安符,另外一样,宋酒一看,顿时心悸。
那一百文钱,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地躺在盘子里。而这一百文钱,是她当日给那个男子的,目的是为了让他远离临安城,以免泄露了她的身份。
可是他却死在了临安城外,这一百文钱还未动过。也就是说,有人在那日便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了。
而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陷害于她。
宋酒暗暗握紧袖中的拳头,平静地回道:“回官人,里边没有小民认得的物什。”
何平禄不信,那人明明说里边有她的东西。他又问了一遍,“这里边当真没有你的东西?”
宋酒摇头,笃定地答道:“无!”
“她说谎!”
一道尖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声音里带着不可压制的怒气。
宋酒侧身,只见一个身穿褐布粗衣的妇人跑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哭喊道:“官人呀,您可要为民妇做主啊!”
何平禄敲了一下惊堂木,顿时吓得那妇人的哭声一噎,上不来下不去的,一张脸憋得通红。他这才冷着脸说道:“好好说来!”
那妇人抬手抹了抹额上乱糟糟的头发,用粗衣擦了一把鼻涕,这才说道:“官人,民妇是这个人的家里人。今儿早听府衙的人说从城外捞了个男尸,民妇特地跑来看。哪知……”
妇人说着说着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竟然在公堂上大哭起来,以头抢地。
何平禄被她的哭声吵得不耐烦,连拍了好几回惊堂木。“公堂之上,不许哭闹!”
妇人被吓得两肩紧缩,一哽一哽地,“民妇当家的已经不见了好些天,民妇今日一看,不知是哪个天杀的,竟然杀了我当家的啊!官人啊,您可要为民妇做主啊!”
何平禄指着那个男尸,道:“你去看清楚,那个男尸到底是不是你的当家的?”
妇人匍匐着到男尸旁边,被那发白的脸吓得惊呼一声。随即一把扑到尸体身上,吼得撕心裂肺。“当家的呀,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呀……是哪个杀的你?我要杀了他替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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