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看着突然冷下脸的施夷光,声音放得很温和:“便作当日你我未曾允诺。如何?”
施夷光看着范蠡。
“你我今日便是初见,我心仪与你,便求你。尚不为年少。”范蠡看着施夷光,声音更小:“如此可好?”
“不好。”施夷光想要不想便拒。然后回过了头,继续看向山下的江边。
范蠡看着笃定地拒绝着自己的西施,长如蝉翼的睫毛轻颤:“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有情?”施夷光背着手,依旧看着山下。她没有回头,只笑道:“范大人与我未曾相识,又哪里来的情义?”
“我有期约,以身相许,这一世便是你的人。不论情义。”范蠡说道。
一如当年的君子德行。
施夷光转头,看着范蠡笃定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唇角:“好,就算你以身相许,可是如今,我不要你了。
所以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罢。”
施夷光看着范蠡本就白皙的面庞变得苍白。漠然地回过了头。
“你可以选择以身相许我,我也可以选择不要你。”她说道。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言语早已化作一把把利剑插进身旁人的心上。“你觉得呢?”
“嗯。”范蠡嘶哑又颤颤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又道:“即使你不要我,我也要许你。”
施夷光再次转头,看向范蠡。
范蠡直直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第一世她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了他,爱情,亦或生命。怎么没见他这般坚定不移。
所以男人就是喜欢犯贱。
“你怎么听不懂呢?”施夷光转过了身子,第一次正正的对着范蠡。
“既然你这么坚定,那我索性告诉你吧。
我不要你,是因为我有心仪的男子。”说着,施夷光停了停。
范蠡听得脸色苍白,往后退开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施夷光,嘴中喃喃:“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施夷光奇怪地看着他,反问道。
范蠡往后又退,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接受的消息,脚步踉跄着,直到身子贴靠在身后的大树上,才稳住不停踉跄后退的脚步。
站定了脚步,他看着施夷光,眼神迷离又疼痛。似是回忆,似是思索,又似是茫然。
“你答应过我的……”他声音哝哝。手掌用力地按在身后的树皮上。
“答应过要你以身相许养我?”施夷光笑的有些无奈:“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
“我不想明白。”范蠡没有等施夷光继续说,截过话打断。
施夷光已经有些疲惫了。她神色淡淡地看着范蠡。
良久,道:“要是你愿意当我的男宠,且不得见人。我尚可以考虑要你。”说完,不待范蠡说话,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范蠡站在原地,呆如木鸡地看着施夷光下山的身影。
山风吹过她的纱衣,飘飘欲仙。步履轻盈,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脑后,随着山风轻晃。挂在腰间的木片被风吹得乱晃,碰撞声轻轻。
明明依旧那么美好。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翱将翔,佩玉琼琚。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范蠡抬着头,看向暖黄的天儿。
男宠么?他死死地捏紧了自己的手,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掐进柔软的掌心中,传来一阵阵刺痛。
好啊,只要她要他。
第366章 拜访
施夷光下山刚下山,就看见站在院子外面吃着桑葚的文种。
她走过桥,看着文种。看也不看,便擦过他走进了院子。
文种手里拿着桑葚,只是面带笑意地看着施夷光。似乎一点儿没有在意她的失礼。他转着头,看着走进院子,然后开始磨刀的西施,神色晦暗难明。面上依旧带着笑。
片刻之后,旁边又传来声音。文种转头,看着从山上下来,一脸苍白的范蠡。
他却是一点儿不意外。将手里的桑葚递给走近的范蠡:“尝尝,很甜的。”
范蠡木然地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抬起头看向院子里西施的背影。
“被拒绝了?”文种问道,话语却没有一丝疑惑的意思。
范蠡没有回话,越过他走进了院子。坐在屋檐下,眼神一挪不挪静静地看着施夷光。
施夷光当做不知,低着头一脸平静地磨着手里的刀。霍霍作响。
施母从灶房里不时瞟一眼,看着一直静望着施夷光的范蠡,很是满意。对于自己女儿的美貌,她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天色暗了些许。施母端着饭菜摆起来。邻村有人治丧,施父去了邻村帮忙。晚饭不回来吃的。于是施母招呼着几人用了饭。
当着施母的面,施夷光还是跟着范蠡说着话,范蠡有些沉默,却依旧面上缓和,不时点头应声,认真的听着。
夜饭之后,范蠡和文种向施母和施夷光告了辞。他们住在地方官员里君之处。
施母笑盈盈地送着两人出了门,然后站在院门口目送着两人走去。目光落在伸长修长挺拔的范蠡身上。脸上满意至极。
“光儿,你觉得范大夫如何?”施母问道。
施夷光站在旁边,看着范蠡的背影。虽然旁边有人一起,但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孤寂。
“尚可。”她回道。
“哪里是尚可。”施母回过身子,笑着道:“明明就是好得不得了。”
说完,转身走向灶房开始准备收拾碗筷,嘴中还不自禁地喃喃道:“就是楚国呀,太远了些。不过他是越国大夫,该是会一直在越国呆着吧。哎,就这点儿不好……”
施夷光还站在院子门口,看着嘀嘀咕咕走进了灶房里开始收拾的施母。然后回过了头,看着走在乡道上越来越远的两个身影。
一个拒绝就好了。还有一个嘛,当年坚定不移的要她入吴宫的人,今生她这般待人处事。然后呢?
夜将深之时,施父终于回了来。
他洗漱之后进了屋中,屋中亮起油灯。光亮透过窗户纸映照出来。(注1)
施夷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黑黢黢的房屋。听着旁边屋子的几不可闻的声音。
她静静地听着,缓缓地睡了过去。
而在施母施父低语的夜里,里君家的两位上大夫也是还没有睡觉。
文种和范蠡坐在里君安排的屋子里,对案两边的两人相对而坐。
“十个人选如今都已确定,明日便可回报大王。”文种道。
范蠡沉着脸,听着文种的话,摇头:“我说了,这十个人中不能有她。”
“为何不能?”文种似是没有想到范蠡这般坚持,不禁疑惑:“她姿态气度皆是上层,且为人冷漠,善于伪装。这样的人拿来当剑,才是最锋利的。”
范蠡依旧摇头:“不可。”
“为何不可?”文种皱眉:“少伯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范蠡低着头,看着桌案。道:“她生性冷漠,必不能得吴王喜爱。”
“你非吴王,怎知吴王不喜?”文种反问。
“你非我,又怎知我不知吴王喜或不喜?”范蠡抬头看着文种回道。
文种讶然,看着范蠡。半晌,摇头叹气:“少伯,我并不是与你争论。我只是想要你知道,在我看来,她是最适合进吴宫的人选。”文种说着,看着范蠡张嘴又准备拒绝的样子,赶紧又道:“少伯,你莫不是忘了我越国的仇恨了?
你莫不是忘了大王和王后为人奴为人婢的奇耻大辱了?
你莫不是忘了当年大王屈居人奴偿人”文种说着,声音戛然而止,怎么也说不下去了。每每想至此,文种便难以言说,心中尽是悲愤。
范蠡抬头,看着欲言又止的文种。
“越国这般大,天下女子何其多?为何偏偏要选她一个?”范蠡看着文种道。
这是他一直想问的。
文种听到范蠡这话,无奈地道:“少伯,你我走过越地千里,不过寻得女子八人。可如今遇见她,你觉得这八人和她相较,难道能比?”
范蠡看着文种,没有作答。
“论相貌,她姿色天下几人能及?论才情,呵,将才我去了苎萝村中一转,打听了她。她竟是村中夫子。你见过那个女子为夫子的?且里君说了,她屋中书籍成丘。谈吐皆是不凡。这样的人若不用,该有多可惜啊!”文种看着范蠡,说地捶胸顿足。
范蠡听完,看着文种。
文种期盼地看着他,无比希望他能松口。
良久,范蠡摇头。
“少禽,唯她。我不能放。”
文种看着范蠡坚定的模样,眼中情绪连波动都不曾,他甚是不解:“为何啊!你与她只有一面之缘,若真只为报恩。可以许她其他啊。她母亲父亲皆可请封来答,为何非得是成亲呢?”
范蠡看着文种,眼中若有所思。又过了片刻,才缓缓道:“少禽,为了家国道义,我放弃的东西太多了。唯独她,我不想放开。这一次,任我一回罢。”
“况且,当年我已经许期。”范蠡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