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明顾不得头晕,也顾不得肚子饿,如同盼来了救星一般,他现在哪里不知道来传这个旨意是个九死一生的活儿,若是太子并不听这一道旨意,恐怕他的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因此他心里一来恨丽贵妃身边的潘贵,这断子绝孙的这一次不跟他抢这差事,原来早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二来也有些懊悔,当时一入城便应该先去都护府,不应着急来太子属军这里耀武扬威。此刻李玉的到来,给了他一线生机,他慌忙出了账。
李玉正在外面,看到出来了一个中年虚胖、眼圈青黑、脚步虚浮的无须男子,笑眯眯的迎上去道:“上使大人,失敬失敬!”
“李大人!久仰久仰!”
李玉带着笑容的脸上突然一板,道:“我可要怪上使大人了!”
“啊?”鲁明吓了一跳。
“上使大人莫不是瞧不起我都护府,来了霍都,也不曾知会一声,就径直来了军营,这让我李玉脸面何存啊!”
鲁明听明白了意思,方“呵呵”的笑了起来,道:“旨意在身,不敢耽搁啊。”
李玉环顾四周,一副嫌弃的样子道:“大人既然已经宣完旨意,便请移驾都护府,这里来来往往全是大老粗,哪能招待好上使大人!”
鲁明忙不迭的点头道:“正该如此。”可随即又摇摇头道:“还是谢谢李大人的好意,咱家除了宣旨,也要在此督促太子殿下尽快返回上京才行,离不得,离不得。”
李玉笑了出来,道:“鲁大人莫非还不知道,今晨太子已经带了五十轻骑北上返京了!”
“啊?”鲁明怔住了,他只想过太子必定是要拖延,甚至干脆撕破脸呢,但没想到竟然接了旨的第二天就遵旨北上了,不对啊,他急忙向四周看去。
李玉知道他的心思,道:“太子的鼎军还驻扎在此地,临行前特意让我帮忙协管。”他低声的道:“我们都是为了当今圣上办事的,在我这霍都,即便太子不发话,我少不得也要出手帮忙安置鼎军,您说是不是?鲁大人这趟差事办的极其顺溜,回去恐怕又能高升了,本官在此先行恭喜啦?”
鲁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鼎军确实还在此地!
他嘴角不由得抬了起来,抽搐般的笑了两下,没想到太子这般愚孝,难道还指望回京了当今圣上还能为他撑腰不成?想到此笑道:“既然如此,就要叨扰李大人了!”
那边有小兵走了过来,端了一盘子馒头和一碗粥,道:“请鲁大人用早饭。”鲁明嫌弃的看着粥上面的零星咸菜,避之犹恐不及的离开了军营。殊不知他前脚走,后脚鼎军便已整装完毕,迟了一整个白天之后,在夜里太子的属军便乘了军船离开了霍都。
对此事一无所知的鲁明和随同的侍卫已经被李玉热情的“留”在了都护府。
虽然一切看似悄无声息,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对*敏感的文人和官员,更兼有人推波助澜,不过两三天的功夫,霍都百姓间全都传开了,说是皇帝连发了几道旨意,让刚打了胜仗的太子殿下进京复命,还不许带兵。
“若真是遵旨意而行,恐怕真是个自投罗网。”一个人拍了大腿喟叹道。
另一个人道:“好好的做了十几年的太子,怎么出事了?”
第136章 担忧
“你这消息忒也不灵通,为啥?京城里有个宫妃又生了一个皇子知道不?要分家产!”说话的那人细细的掰扯道:“假设你老爹攒了一份家产,原都是给你的,到老了娶了个姨娘,那姨娘又生了个小的,你爹老糊涂要把家产都给你弟弟,换你你干不干?”
“哎,说话注意点,干嘛就说是我爹,怎么不说是你爹?”
旁边的人看着要吵起来,急忙站了起来,一手按下一个,道:“别吵吵。哎,听说那个宫妃倾国倾城,美若妲己,艳若褒姒。”
另一个人又道:“如果美的和翠红楼的仙娘一样,八成我也要犯糊涂。”
众人一哄而笑。
因窗户通透,这些闲谈又不避人,所以倒被楼上雅间里的拂尘文会众人听了个十之七八。
商雪袖脸上不由得带了隐忧之色,道:“这……这是真的吗?”
虎毒尚还不食子,当今圣上下的这一道旨意,实在是太心狠了。
可能是青佩的风波大岳和小岳有所察觉,他们二人此刻都不在霍都,据说回了南郡,要把各自的夫人都接过来在霍都暂居。
松老抚了抚苍白的须髯,道:“凡事不会空穴来风。这道旨意十有*是真的了。霍都最近传言颇多,也有人在前几日凌晨看到太子率了几十轻骑出城。”他自从公主去后便仿佛和朝廷再也没了瓜葛,谈起国事来倒和旁人一样肆无忌惮。
商雪袖不由得“啊”了一声,脸上露出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担忧来。
幸而大家脸上都是一样的忧虑,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四王之乱时的情景都经历过,那时候非但宫廷乱,百官、世家、军队都是乱的,各自站各自的队伍,互相拉拢、攻讦,别看连城宫那么小的一块宫城,可那里的乱,波动全国。
松老又道:“太子不应遵旨。”
饶是商雪袖不懂,也知道松老这话对,几十个人回京,不是任人宰割么?
想到这里她转了身,趴在窗台上,她有些抑制不住心里面的那种难受。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说新音社一定有再去上京的一天太子脸上那股惆怅,或许那时候殿下就已经知道了吧,他是处于漩涡最中央的人,有没有重见的那一天,他恐怕自己都没法保证。
想到这里,她心里的难受变成了一丝丝的抽痛。
商雪袖对这些并不太了解,也没有那么敏感。如果早知道他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如同行走在刀锋上,会不会……会不会什么呢?她对着窗外的江水又摇了摇头,她这样一个女伶,又能有什么用呢?
拂尘文会的几位还在讨论,人变得比原先少了一些,有几个来了霍都没多久,就被家族写信召回去了,商雪袖再一次有些责备自己没有体察到这些事情,现在看来局势竟然已经这么紧张了。
计无筹别看是个公子哥儿的模样,可却是将军世家的子弟,正在那里高谈阔论:“……就算是带了兵走,也还是个难,去东海,自有兵部专人调遣粮草,这次太子带兵回京,却没这么容易了——鼎军的嚼用就是个大问题!”
商雪袖回了萧园,却没有去莺园,而是去了莫忘居,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才被喊了进去。萧迁刚搁下笔,道:“回来了?”
商雪袖点点头道:“嗯。”
萧迁看她不是很有精神,道:“怎样?都聊些什么?”
商雪袖有些惭愧,道:“原本是想把戏本子改一改,可是因为现在霍都流言太多,大家都说起太子的事。”
“不错。”
商雪袖抬头愕然的看着萧迁。
萧迁接着道:“你要以为拂尘文会就是谈谈诗词书画、戏本子,就大错而特错了。戏说千古事,若想走的更远,就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
商雪袖明白过来,点点头,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些难过,活在这个世上的人物,如太子所处的局势已经是千钧一发,危如累卵,可是最终却可能会变成后人的戏中一个或成功或失败的角色。想想仍然觉得残忍,便轻声道:“太子会有事么?”
萧迁闻言倒是看了商雪袖两眼,又将眼神移开,翻看着刚才正在写的东西,道:“你担心殿下?”
商雪袖红了脸,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道:“殿下是什么人,哪轮得到我担心,再者我担心又有什么用呐?我是听拂尘文会谈起带兵不带兵的事,心里不懂。”
“的确,担心无用。”萧迁琢磨着道:“所以你不如想想过几天唱什么戏。余梦余等人的班子还在霍都,听说他们也在创制新腔,除了拂尘文会,你还应该多去拜访这些前辈。”
“是。”商雪袖应了一声,总觉得在自己无谓的慌乱和担心的时候,六爷能给她一线清明,告诉她应该做什么,她眼中露出了笑意,道:“那我先回去了。”
“你……”萧迁欲言又止,他想告诉商雪袖,现在或许可以再去碰碰例如《画眉桥》、《别姬》那样的戏了,看着商雪袖一副等待指示的样子,又实在找不到一个委婉的说法,只得道:“无事,下去吧。”
萧迁叹了口气,商雪袖这边虽有些眉目,但是他心里仍然快活不起来。
霍都的流言,以及上京、西郡那边过来的消息,都太不乐观了。
萧迁是不管谁做皇帝这档子事儿的,在他心里,原只有两件事,赛观音,明剧。
但他不愿意天下为此而大乱,庆佑帝在位二十余年,海波不兴,所以有了现在的曲部盛世,现在明剧正在推广的紧要关头,平安和泰的时节,才有人有闲情逸致看戏不是?
但,看这阵势,这太平日子怕是没多久了。
商雪袖的担心,也是他的担心,他自然希望太子顺理成章得登大宝,倒不是因为太子和萧家这层关系,萧家现在除了有个侯爷的名号,也不剩什么实权了,对明剧的助益也没有多大。他是觉得,若真的让丽贵妃之子上位,那这天下,还有的乱呢——从古到今婴孩继位就没有好下场,灭国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