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迁被赛观音半推半赶的出了萧园,他回想起赛观音畏惧而脆弱的样子。
她的担心并非一点道理都没有。
但是,他这一生,为赛观音,也为戏,是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的。
有的东西他看的很淡很轻,有的东西,他哪怕抛舍一切也想求个圆满。
这就像一场赌博。
采华轩的气氛比方缓和多了。
屋内除了目不斜视一直试图将存在感降为虚无的内侍外,便只有连泽虞和商雪袖两个人。
商雪袖在连泽虞的半吩咐半命令下,在下首坐了下来,因刚才饮酒饮得急,两个人倒都不约而同的不再斟酒,只是拿了筷子夹菜吃,过了一会儿,连泽虞才放下了筷子,略向后靠着道:“我看过你的戏。”
商雪袖嘴里还有东西,闻言愣住,又觉得自己太不雅了,急忙用袖子遮了嘴慌乱嚼了几下咽了下去,才红了脸道:“昨儿晚上的戏吗?殿下方才说过了。”
连泽虞摇摇头道:“在安江城。”
他看着商雪袖有些讶异的、微微张开的嘴唇,红艳如樱,因刚才也陪饮了几杯,双颊也有些酡红。
第131章 模样
不同于在台上给人那种浓烈的、深刻的美艳,眼前的商雪袖有一种与上了妆以后反差极大的美,可谓清丽绝伦,然而这位商班主,似乎有些不清楚这样的容貌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绮思,越是懵懂和无情,越是动人。
桂花甜酿入口绵软,对嗓子并没有什么坏处,但后劲却有些大。商雪袖掩住嘴,有些头晕,听了太子说起安江关才想起来,点点头道:“对,新音社在安江城,那次……殿下正要率军出发平息东海寇乱,是在东岸大营里,不过我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去看,原来殿下真的去看了。”
连泽虞看了商雪袖也不过才这两出戏而已,安江城那次的《黄天荡》还只是看了几眼,她在台上演的两个角色都是英气逼人飒爽无比的巾帼,此刻却露出了娇憨之态,便越发觉得这位商班主有趣,故而又道:“我还记得那会余梦余刚走,你倒敢演,不怕没几个人看吗?”
商雪袖站起身来,推开窗子,一阵凉风透了进来,才觉得酒意不那么浓了,看着外面那一轮皎洁的圆月道:“所以才酬军啊,那场,我们新音社是搭钱给你们唱的,壮壮声势呗,也给自己壮壮胆。”
连泽虞并不介意她的失礼,也不介意她话中的“你们、我们”,更不想追究她和付都守两种说法在细节上的小小差异,只看着她窈窕的背影问道:“那后来怎么样?我们的大军第二天一早就开拔了,你们是继续北上了?”
“没有啊。”商雪袖转过身来,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在安江关立住了,连唱了好几天都是爆满。大家都好奇酬军戏是什么呀?也好奇敢在余梦余刚走以后就坐馆的商班主是什么来历。”
伶人本来就要练眼,商雪袖双眸本就明灿若星,此时说到兴起,更是光彩摄人。
风从她背后吹了进来,碎发被吹的有些乱,丝丝缕缕的在她眼前、唇角、眉边、耳畔拂动。
那一刻,连泽虞突然就有些晃神,觉得那发丝也让人羡慕万分。
但下一刻,他便将这荒诞的念头甩掉,端起眼前已经放的有些温了的茶饮了一口,看到商雪袖举起两只素手,轻轻将碎发抿到而后,玉指如兰,发丝如墨,而那张绝色的脸庞透着自信。
连泽虞笑了起来,看来他的这位舅舅,又养出了一位和他一样爱戏成痴的人。
假以时日,他相信商雪袖定然可以名动天下,若是那时,他应该可以在上京看到她的戏吧?
萧迁回来以后,商雪袖便告辞而去。
这一场宴席,连泽虞可算得上尽兴而归,但商雪袖却没怎么吃饱。这种陪席,尤其是陪这样尊贵的人物用饭,吃不饱也算正常,商雪袖想起方才太子问话的时候她嘴里还含着东西,就觉得实在丢脸。因此坐在桌子前面,看到谷师父已经善解人意的为她下了面,配了几样小菜,不由得有些脸红。
现在莺园里除了青玉青环,还多了个青弦,三个丫头好奇的围着商雪袖,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商雪袖奇道:“你们做什么都围着我?”
青环和她呆的时间最长,大着胆子道:“姑娘,你见到太子啦?”
商雪袖吃着面条点点头。
青玉道:“太子凶恶吗?脾气好不好?我听人说,他在军里叫什么修罗的,当了十几年将军的都怕他。”
商雪袖擦了擦嘴,又就着青环端过来的漱口水洁净了一番,才道:“我才有幸见了太子一面,哪里知道他脾气如何。但席间太子是极和善的,也不曾摆什么架子,对我也很客气,没有看不起伶人的意思。”
青环倒了水回来,笑道:“太子是有个绰号叫‘玉面修罗’,我猜是长得俊吧?”
青弦眼睛就亮了起来,道:“姑娘,太子俊不俊啊?”
商雪袖用手刮了刮脸,道:“怎么一个大姑娘家总惦记人家俊不俊,也不害臊!我可不知道,我在旁边只是个陪席的,又不能直不楞登的盯着太子看个够!”
“哎呀姑娘告诉我们呗!我们又看不见太子,听你说说也好啊,那可是以后的皇上呢!”
商雪袖受不住青弦这样缠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俊,太子自然俊了。”
“那是太子俊,还是六爷俊啊?”
商雪袖痛苦的扶住了额头,这些丫头真是……早知道就坚决说不知道了。
“说嘛说嘛!”
商雪袖只得道:“我说,只是我印象不深,说错了也不能怪我。”她便举起手撑着自己的眉毛,道:“六爷的眉毛有些向下垂,太子的眉毛不一样,是向上扬的,直直黑黑的,我都没见过那么长的眉毛,感觉距离鬓边已经很近了,书上说剑眉斜插入鬓,大抵就是那个样子。他的眼梢是上挑的,这点倒是和六爷的有些儿像,哎,他称呼六爷做舅舅,所以才像吧?”
“哇……”几个丫头都小小的惊呼起来。
谷师父带着笑在旁边坐着,插了一句嘴,道:“你们不知道,当今的皇后就是萧家出来的,是六爷正儿八经的堂姐,所以太子殿下称呼六爷舅舅也是应当的。”
商雪袖又接着道:“太子的眼窝略有些深,大概是因为这个,总觉得他看人的时候总带了深藏不露、意味深长的那种感觉,瞳仁也黑幽幽的。”
“姑娘这么一说,我怎么反而觉得有些吓人啊?”青玉道。
“才不,”商雪袖笑道:“太子不笑的时候是这样,可是笑起来的时候,瞳仁就不是这样了,不过他也没大笑过,只是微笑,是不是有身份的人都这样啊?微笑的时候你能感到他眼睛里就仿佛进了星光一样,很温和,然后嘴角也会微微翘起来。对啦,太子的嘴唇有点薄,唉,他和六爷相似的地方还挺多的。人说薄唇的人大多冷酷无情,不过他和六爷都不是这样的人吧?六爷常常抿着嘴角,但酒席上太子的嘴角一直是扬着的,即使不笑,也不会觉得他是个严苛的人。”
第132章 等待
青玉几个静静的听着,商雪袖道:“对啦,太子没有胡子呀。脸上也不像六爷那么瘦削,本来他就年轻,可能又因为带兵的缘故,比六爷多了些英武气,身材也略高略壮一些。”她比了比,丝毫没有注意到几个丫头看她的目光都呆了,继续道:“太子的头发也好,又密又黑,乌亮亮的,束的整齐,今个儿晚上他穿的是便服,黑色的,绣了暗纹,衬得人又有些威势,又有些内敛。”
谷师父只笑吟吟的在旁边坐着听她支着腮帮子缓缓的边回忆边说,心里却激起了惊涛骇浪!
按照商雪袖说的,她不曾、也不敢盯着太子一直看,可若只是偶尔的数眼,怎么会留下这么深的印象?
男女之情,一见钟情的少,也不可怕,来的快,去的也快。
但这样不知不觉的好感,最开始的时候还察觉不到,等到了真的意识到了,只怕已经晚了。
谷师父有些慌乱,不知道六爷是否知情,又一时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商雪袖不知道谷师父的纠结,她明天还要练功排戏,已经由青玉伺候着上了床。
一晚上宴席的感受,和三个丫头交流过以后,觉得轻松了不少,又饮了酒,头一沾到枕头上,便有些迷糊了,她声音模糊的问着:“谷师父,我喝了酒了。”
“不妨事。”谷师父在黑暗中坐在她旁边,道:“六爷和我说过。”
“谷师父,明晚太子会去看戏么?”
谷师父沉默了一会儿,道:“太子日理万机,怕是不能去吧。”但商雪袖已经睡着了,回应她的是平稳的呼吸声。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商雪袖是演的开场第一出戏,想到士兵们一定更爱看热闹的戏,便选了《夺锦标》,也是打戏为主,极为好看。这是真正演给兵士们看的戏,商雪袖略向下瞟了一眼,一排排一列列的军士站的密密麻麻,并没有像上次安江关那样独立的摆了桌椅、让出地方来给太子观戏,便也晓得今晚太子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