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秀儿一个激灵,道:“您……您是今晚看戏的夫人?”
她不回答,反而问话,在丫头的眼里自然是极为无礼的。丫头上前一步,刚说了一声“你”,就被那女人伸手拦住,摇摇头,道:“龙儿,去把车推过来,我这腿走不了路了。”
叫龙儿的丫头气呼呼的去取车子,临走前还瞪了商秀儿一眼。
那女子接着道:“丫头不懂事。今晚看戏的是我,我很中意你。”她捂了捂手里的赤金色暖炉,又道:“本来是只传给我们爷听的……但是丫头传话却出了岔子,那位李大人也入耳了。所以罚她在外面等。”
商秀儿看了一眼四周,眼眶一热,泪就止不住的涌出来,道:“夫人住在这么大的豪宅里,使唤的是寻常人家用不起的丫鬟,活在六爷的庇护之下;我随牡丹社湖海漂流,命同蝼蚁,只是我能凭本事在方寸戏台间唱戏吃饭,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夫人这样的富贵人为何还要将我当作无聊时的玩物?”
那女子波澜不惊的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也无益,就算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又能怎样?你今晚既然找到这里来,想必是要求六爷,但能不能见到六爷,却是我说了算。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样子。”
商秀儿咬咬嘴唇,最终还是跪下来,道:“求夫人帮帮我,我不想进都守府。”
那女子道:“你用什么求我?”
商秀儿低声道:“我什么都没有,我只会唱戏。”
“嗤。”女子笑了一声,道:“或许在你们自己眼里,今晚唱的算好吧。但在我眼里,在萧六爷眼里,实在不够看。”女子抬头看了一下园子,又道:“这园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唱戏的。”
商秀儿站了起来,道:“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求夫人的了,您什么都不缺……”
“你还有自己啊。”女子不紧不慢的说着,一双眼睛看着商秀儿,虽然说着这样步步逼人的话,可是眼神还是透着股慈悲。
商秀儿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过了一会儿,她笑了。
“夫人,牡丹社的齐班主本来让人看守着我,说是李都守明日接不到人,怕是要带着全班上下跳松阳江。我扔了一船人的性命偷跑出来,四处奔走,难道是为了换个男人睡?”
龙儿已经推着车回来,听商秀儿这么说,脸有些红,但又有些不甘心,嚷道:“那又怎么了,我们爷比李都守好看一千倍。”
商秀儿懒得再说,她没有见过所谓的李大人和六爷长什么样,就算是像这丫头说的,那又怎么样?
“不一样。”女子开口了:“你陪六爷……李都守的事,我可以让六爷替你摆平。之后你若真觉得吃唱戏这碗饭也没什么不好,接着唱戏就是。你若愿意,就走到我身边来。”
有一种力量在向后拉扯着商秀儿,她不愿意,她想站起来离开这里,离开这全部浸泡在黑夜和冷雨中的萧园;但又有一种力量在将她向观音那边拉去,她心里想着那一船的人,即使今晚的一幕让人寒心,可三年了……她的心不是铁石做的,即使他们不会真的跳江,但是李都守也饶不了他们,他们到底还是被自己连累了。
可为什么要让她为了他们做这样的事,她不愿意,她真的想不管不顾的自私一次……她便真的慢慢向后退了一步,仿佛前面有什么东西在吞噬她一样。可眼前的是漂亮的观音。
商秀儿打着哆嗦,又向后退了一步,她想转身跑掉,但还没等她转身,观音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离开这里是要跑吗?你能跑到哪去?让李都守如此没脸,以后还想堂而皇之的登台唱戏么?”
商秀儿还是走过去了,即使每一步都重逾千斤。
第11章 代价
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啊,她不可能自私的丢下牡丹社——她一直在想着,如果那一年,她不是自己逃了,而是把爹娘叫醒,一起商议,会不会就不会最后只剩她一个人在这个世间?哪怕死呢,是不是也有个伴儿?
而且,她就是自己逃,还能逃到哪去呢?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情不自禁的又流了满脸的眼泪。
女子伸出双臂,商秀儿下意识的弯下腰,那女子在商秀儿的眉心重重的点了一点朱砂,轻声道:“六爷在屋里,你进去吧。”
商秀儿把眼泪抹了抹,挺直了腰,走到了门前。
那女子道:“另外,我不是六爷的夫人,你不用这么叫我,你可以叫我观音。”
“观音……”商秀儿在门口抖着身子笑:“原来这世上观音也是要吃人的。”说完推门而进,又将门合在身后。
龙儿担忧的看着观音的脸,道:“娘子,你和爷好好的不行么?你非这么折腾,爷心里也不痛快。”她唠唠叨叨的把观音扶到车上,道:“夜里越发的凉了,这春寒料峭,又加上这冻死人的雨,我还是送您回屋去吧。”
观音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淡淡道:“再等等。”
屋里很暖和,熏炉里燃着香,香气里又参杂着淡淡的酒气,空荡荡的正厅一点声响都没有。
商秀儿咬咬牙,轻手轻脚的向左侧走去,她掀了帘子,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一个男子歪着身子倒在床榻边上,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他手边碰倒的一个酒壶隔会儿就滴下一滴,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商秀儿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她只想过,进来后听任六爷要怎样做,就怎样做好了,豁出去了,但现在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她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又走出屋去,观音似乎并不意外她又出来了,只静静的看着她。
商秀儿拽着衣襟,手足无措的道:“六爷……醉了啊,我……”
观音抿起了嘴,露出了极美的笑容道:“就是因为醉了,你才好做事啊。姑娘还是进去吧。”
商秀儿再次掩了门,观音就在外面这样等着……她,她的意思那么明显……她的眼泪一串串的落下来,咬着牙将门闩落了。
即使在这里一整夜,如果什么都不发生,她能求到她想要的么?
商秀儿又转回屋,看到六爷又换了一个看上去极不舒服的姿势,只有头和胳膊搭在床榻边上,下半身整个都滑到了地上。
“六爷,六爷。”商秀儿边喊着,边架着他的肩膀往床榻上拖,但这男人太重了,而且一点都没有被叫醒的意思,等商秀儿把他翻到床中间,确保不会再滚下来以后,她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但她还是伸着手,抖抖索索的摸到男子的衣服上。
她不知道应该从哪解开,好不容易在腰后面摸到了腰带的扣子,手都有些发麻了,中间六爷还动了一下,吓得她又急忙松了手。
商秀儿觉得似乎过了一整夜那么长的时间,才将六爷的衣服解开。
她已经心慌意乱到了极点,只一瞥看到衣服散落间一片白花花的肉色,急忙闭上眼睛,眼泪就一滴滴的掉下来,落在六爷的衣服上,商秀儿急忙擦了眼泪,看到六爷又翻了身,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又重重的在醉梦里长叹了一声。
因为这夜里实在太安静,所以商秀儿听的那么清楚,他说的是:“观音啊,我不要别人。”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商秀儿急忙咬住了手,止住一下子袭来的委屈和酸楚。她想起来观音在自己额头上点的那点朱砂,她明白了自己是替观音来的,可是有什么办法,观音说的那么笃定,她也只能相信一回,赌这一回。
她就在这希望时间慢慢走,这一夜永远都过不去,和快点结束这煎熬的矛盾里,看着仍自仰面熟睡的六爷,心里的绝望越来越浓。
她是已经豁出去了的。
但是,要怎样成事,她根本就不懂得。
商秀儿两只胳膊撑在床上,跨在六爷的身上,回忆着一切戏里说的风月情事,回忆着以前在戏班子里不小心看到的男女欢-爱,那时候她还会“啐”一声急忙避开不看,而现在只恨自己懂的太少。
“六爷,六爷。”她的喊声已经带了哭腔,“你醒醒。”
淋了雨的湿衣服加上刚才流的汗水,让她浑身上下都发着抖。她今晚流了太多的眼泪,哭以前,哭现在,这被人摆弄的命运,她甚至得求这个不知道名字的陌生男人快点醒来睡了她,然后好谈以后的事。
萧六爷一梦南柯,仿佛觉得回到年轻时,看到那终身难忘的一幕,胸口好像被大锤重重的压着,喘不过气,这一压,就是十数年,都不能释怀,他挣扎了一下,最后才知道那又是平日里常做的一场梦。睁开双眼,朦胧中看到如同桃花般娇艳的一张脸上,眉心醒目的一点红。
“观音……”
他伸出手,握住了身上女子的双臂,上面水津津的,女子身上的衣服透湿透湿的,一头长发也是湿漉漉的,逶迤在胸前,长长的细眉下是一双黑漆漆的大眼,只是眼圈红肿,反而有点像上了妆一样,增加了几分艳色。
因看他醒了,这女子有些吃惊,樱唇微微张开,然后眼睛透出了明显的惊惧,她那一瞬间应该是想抽出双臂,但萧六爷紧紧的攥着,没有让她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