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看似平和,可邝明珠是个最大的漏洞。”连泽虞顿了一下,没有隐瞒的说道:“根本瞒不过朝廷。当年调查展奇峰的来历,我们也把邝家和他的这段过往查了个一清二楚——说邝明玉去世后邝明珠借酒浇愁,一年不理政事,只是对外的说法。那一年,其实他是发了疯……试图弑父,也是真的,只是那一次没杀得了……”
商雪袖趴在连泽虞的肩上,她或许应该恨邝明珠吧,可是到底他也是个可怜人。
她回忆着梦里,面容可怕的他向她伸手,其实并不是要害她,他想说的一定是不要再后退,后面有危险。
她眨了眨眼睛,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后来不知道寻了什么名医,一番医治之下好像恢复了,现在看来也只是暂时的。邝明玉对他来说是个死穴,这点,展奇峰无比清楚,所以他……”连泽虞握紧了拳头,饶是现在的结局对展奇峰更为折磨,可他还是恨不得当初将他一剑穿心!
商雪袖第一次品尝到情爱滋味,原以为即便不能长伴,可就算是回味起来都一定能甜蜜一生,却经历这样的变故。
她心中说不清是苦涩,无奈,不甘,酸楚,可仿佛正因为有了这许许多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这情爱就更别具了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让她忍不住更深入、更投入、更加不愿意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外面又有叩门声,是宋嬷嬷的声音:“殿下,姑娘……该喝药了。”
第226章 再别离
“端进来吧。”连泽虞拍了拍商雪袖,到底还是将商雪袖换了个姿势,让她偎在自己怀里,接过了宋嬷嬷端过来的药,道:“我来喂你吧。”
那药黑乎乎粘稠稠的,看着就觉得口中发苦,连泽虞的心中却觉得更苦上十倍百倍。
商雪袖还没有等他哄上一哄,便就着他的手一口口的喝掉了,宋嬷嬷急忙又将清水递了过去,连泽虞伺候着商雪袖漱了口,又扶了她躺下,商雪袖的手便拉住了他的衣襟,静静的看着他道:“你要走了吗?”
他肯定是要走的,商雪袖看着他布满尘土的衣袍,方才在他的怀里,还能感受到衣袍内的轻甲。
上京,还等着他。
连泽虞不想骗她,站了起来道:“是。阿袖,如果你不想让宋嬷嬷留下来……”
“留下来吧。”商雪袖道:“我……我身边没有什么人能用了。”
她说的平静,只是在叙述这样的事实,可却让人心疼之至。
连泽虞抿了嘴,定定的看着商雪袖,道:“等我。”说罢便出了屋。
商雪袖躺在床上,依稀还能听到连泽虞在反复的交代着什么,并不太真切,真切的是宋嬷嬷那如同急着表态的声音,一会儿“哎”,一会儿“老奴知道”,一会儿“晓得”,终于慢慢的外面安静了下来,商雪袖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但商雪袖自己也分不清这是哪一天的黄昏,只想到连泽虞匆忙而去,想必他接到信便不管不顾的丢下了那边的乱局来了南郡,救了自己,又陪伴了那么久,已经是他能拿出来的最长的时间了。
上京的局势根本就等不得人,这样的一来一回,又不知会怎样……她不知是这样一份几乎让她承受不起的情,还是心中始终放不下的介怀,让她心里梗梗的、钝钝的疼痛着。
展奇峰……给了她太致命的一击。
她几乎什么都失去了——她曾以为以心换心,虽不是牢不可破但起码应该坦诚以待的关系,轻易的在很多东西的影响下瓦解了。
她默默的看着窗外滑落的夕阳,轻轻的笑了出来,直到笑出了眼泪。
床旁边的小匣子里放着那一沓脱籍的文书,是宋嬷嬷拿过来的,她什么都不说,商雪袖也明白,这东西是连泽虞给她的,不知道是算作补偿呢,还是什么。
但是他的意思她懂。
若不想给,新音社的老老少少,那就唱一辈子戏好了。
商雪袖不能这样做。
是她自己太过松懈得意,对于原本陌生的展奇峰言听计从;也是她想到明剧,昏了头脑,成名太早却压不住事儿,想要迫切的做出更大的成就来,这何尝不是因为自己肤浅急躁而正被展奇峰当了棋子儿?
可饶是想的清楚明白,心中却不能不怨,哪怕班子里有人提点她一句,怎么会……
她摸了摸肚子,她还没来得及感受什么……就这样消失了。
宋嬷嬷进来的时候,商雪袖仍在发呆着,只腮边还挂着两行泪,急忙拿了帕子蘸了热水,细细的帮着她擦了脸,道:“姑娘哎……小月子里可不能流眼泪,您那么好的一双眼睛,坏了可有多可惜啊!”
殿下下了死命令,所以她照顾的比以前殷勤体贴的多,甚至不得不管起了很多事情来,不许商雪袖做这做那,先得让她把身体养好,说到底,比起惹商雪袖生气,太子才是再也不能有丝毫违背的人。
宋嬷嬷麻溜的将炕桌摆上了,端上了几样饭菜,道:“您都饿了一天一夜了,肠胃也扛不住太油腻的东西,先喝点粥,吃点小菜,味道寡淡了一些,但月子里也不能吃咸淡儿。”
商雪袖点点头,一口口啜着碗里的粥,面无表情的将桌上的东西吃了个七七八八,宋嬷嬷收拾了过去,才又进来,知道她现在没法下地,就拿了大迎枕塞到她的腰后,扶着她半躺着,才斜签着坐到床边,道:“这样才好。越是不好受,越不能拿自己身体作践。”
商雪袖在这方面倒也听劝,无论是喝药,吃饭,都无不乖顺无比,只是脸上仿佛就失了那股子精气神儿。
一直过了小半个月,宋嬷嬷也实在拦不住了,硬着头皮,进来道:“姑娘,新音社……那位小玉桃的哥哥,在这儿等了几天了……”
李玉峰……商雪袖转了头看向门外,沉静的眸子盯了一会儿,才道:“也好,总归是要见面的,难道能一辈子不见面?宋嬷嬷,请他进来吧。”
只是商雪袖不曾想过李玉峰也搞成了一副神情憔悴的样子,想也是,他们听了展奇峰的,可最后却得罪了殿下,在自己养身子的这些天里,恐怕是度日如年吧……她脸上露出了微笑,道:“玉峰兄,请坐,找我何事?”
那微笑是冷漠而疏离的。
李玉峰并没有坐下,只是急切的看着商雪袖道:“商班主,我要见您,只是为了要和您说一句话。我知道您为了什么伤心,您伤心,戏班子里的人,为了一张脱籍的文书,为了别人假借来的太子的声势,就瞒着您……”
商雪袖垂下了眼睛,道:“玉峰兄,这些就不用说了。”
李玉峰走近了几步,突然指着天道:“商班主,我敢发誓,我不是这样的。班里好几个人也不是这样的,哪怕那个‘活梦梅’也不是!我不知道展奇峰怎么和别人说的,可他对我说,是您自愿帮太子做这件事……”
商雪袖突然抬起头看着李玉峰。
她目光灼灼,让李玉峰吓了一跳。
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道:“结、结果那天突然就,你就那么说……我当时呆了,脑子里面就光顾着想着为什么你会不知道,为、为什么和展奇峰说的不一样,所以,”他语气变得流畅起来,道:“所以我很后悔,为什么不当时就把你拉住,后来……”
“够了,够了。”商雪袖道:“我不怪你,”她看着床边的匣子,道:“那里就是文书,是你们想要的文书,我会给你们的。”
第227章 执念
“不不不。”李玉峰慌张的摇头,道:“我不能要……”
“不是白给你们。”商雪袖道:“你拿去吧。里面有一个本子,陪我演一场戏吧。”她笑着道。
不知道是这里哪一个词、哪一个字刺激了李玉峰,他拿着匣子,如同抱着烫手的山芋,圈红红的出去了。
商雪袖静静的看着被他手忙脚乱掩上的门,轻轻的道:“我要谢谢你。让我知道还有人不是……”
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选择了相信李玉峰的话。
比起被所有人欺瞒,她宁肯抓住这样的一根绳子,仿佛这样能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
她第二天就去了新音社,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字一句的说着戏。
宋嬷嬷很快就知道了,她二话不说的跑到了福南戏馆儿,看到商雪袖正在台上下腰,整个身子仿佛断成了两截儿一般,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急急忙忙的爬到了她这一辈子都没上过的戏台上,道:“姑娘,姑娘啊……”
商雪袖的头是倒着的,眼睛斜瞥过去,道:“宋嬷嬷,我们在排戏,您若想看,请到台下看。台子上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您这样的身份,到这样儿的地方也不合适。”
她语气如此冰冷,说完以后,眼睛又专注的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方直了身子起来,看到旁边的人都停了,不由得暴躁了起来,道:“看什么?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儿!”
宋嬷嬷无论怎样劝说,最终都是以商雪袖要么浑然不理、要么勃然大怒告终。
但她孜孜不倦的每天都跟了过来唠叨,戏班子里的人却受不了了,最后还是没有戏份的“活梦梅”过来道:“嬷嬷,您别劝了。她心里边儿存了一口气,您让她发出来吧……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可她只会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