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梁泊昭已是将心思都放在了梁泊昭与永宁的婚事上,每日里除了让心腹嬷嬷来凝香这里看上一眼,自己倒是许久没来了,自然也顾不上再让人给凝香加餐,逼着儿媳吃东西了。
说来也怪,凝香之前的胃口已被撑开,时常觉得饿的慌,这阵子却是什么也吃不下了,不吃也不觉得饿,即便吃,也只是念着腹中的孩子,逼着自己夹几根青菜,也是味如嚼蜡。
不到一个月的日子,凝香的身子已是清减了不少,原先圆润起来的小脸也是渐渐纤柔了下去,露出尖巧的下颚,除了圆滚滚的肚子挺在那里,周身都是纤细了许多。
她一日日的沉默下去,每日里听着外头的喧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那些声音很远,飘飘渺渺的不真实,在热闹的声音,传到这一方院落,也总会生出几分凄惶。即便有新妇将至,服侍的下人也不敢不尽心,仍是将凝香伺候的无微不至,而与凝香稍稍亲密的嬷嬷,则是为凝香特地求来了送子观音,就盼着她这一胎能生个儿子,好稳固地位。
终于,到了初七这一天,翌日,便是梁泊昭与永宁大婚的日子。
凝香产期已近,随时都可能临产,稳婆与太医早已被接到王府,在偏院住了下来,只等凝香腹中作动,好照顾她产子。
梁母也终是抽了空闲,来看了看待产的媳妇,本以为凝香定是憔悴不堪,病恹恹的,可谁知一瞧,凝香虽然没什么精神,可眉目间依旧是温和安静的,虽比之前瘦了不少,可气色还算不错,便也是放下了心,嘱咐了几句,仍是忙着儿子的婚事。
凝香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的日子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她的屋子很安静,守夜的侍女站在外头,只余她一人倚着高高的枕头,她身子重,快要临盆的肚子几乎将她的腰都累垮,每日里躺在床上,若没有侍女帮衬,几乎连翻身都难,睡久了,那一双腿便是酸麻的紧,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因着快要生产,这几日更是难受,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等着天亮,独自承受着这一份苦楚。
她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明日定北王便要大婚,府里这一夜自然都没有人休息,即便与前院隔得远,凝香也依然能听到纷杂的人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更是显得凄凉。
而梁泊昭,自从那一日离府,便再没回来过。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有困意袭来,凝香抓住这一抹困意,刚想眯上一会儿,肚子便在这一刻疼起来了。
她睁开了眼睛,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她抚上了自己的肚子,有些手足无措;“孩子,你听话,千万别再这个节骨眼上来,哪怕再等一天,娘陪着你,咱们再等一天,好不好?”
腹中的胎儿自然不会听懂母亲的话语,过了一阵,那疼痛渐渐变得细密,凝香额上起了一层汗珠,她咬着牙,不敢唤人,到底是生过一个孩子了,她心知生子前的阵痛都会持续许久,上一个孩子,也是疼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才呱呱坠地,她甚至盼着,这个孩子能拖得长一点,千万不要在梁泊昭大婚时生产,若真是那样,又要他如何自处?到底是让他陪着新娘,还是来等着自己产子?
那样的难堪,她不想留给他。
凝香喘着气,挣扎着坐起身子,从针线篮里取出了一块碎步,紧紧含在了嘴里,每逢阵痛袭来,便是咬牙撑着,到得天色渐亮,那块碎步几乎已被她咬破,满头青丝更是被汗水打湿,贴在身后,凝香在床上蜷着身子,泪眼朦胧中,终于模模糊糊的听到一阵吹鼓奏乐的声响,原来,是要迎新娘子进府了。
她的眼神有一小会的放空,只觉牙关一松,那块碎步从嘴巴里滑落,她一动不动的倚在那里,腹中的剧痛依然,她却好似察觉不到一般,就那样失神的听着。
嬷嬷领着丫鬟进屋,刚踏进内室,便见凝香躺在床上,头发湿漉漉的落在额前,更是衬着脸色煞白,而在她身下,早是凝聚了一大滩血水。
“王妃!”那嬷嬷惊呼,赶忙上前,一时间六神无主,只对着屋外喊;“快来人,王妃要生了!王妃要生了啊!”
156章 保孩子...别保大人
凝香的眼睛微微转动,看向了那个叫嚷着的嬷嬷,她也不知是哪里得来的力气,攥住了嬷嬷的胳膊,微弱道;“嬷嬷,你别喊人”
“王妃,您这快生了啊,老奴这就去告诉老夫人”
“不,”凝香面色雪白,腹中的剧痛绵绵不断的折磨着她,让她的疼的身子都颤到了一块;“你去去把稳婆请来,谁都别说别告诉前院”
肚子里的阵痛越发紧密,凝香终是撑不住,松开了嬷嬷的胳膊,纤细的手指紧紧拧着身下的被褥,她已是生过一个孩子,明白生产时不能大喊大叫,不然将力气全给喊没了,到了孩子真正要出生时就会使不上力,说不准会闷着孩子。
凝香死死忍耐着,湿漉漉的一张小脸,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忍着不吭声,只有疼的实在受不住时,才发出一声浅浅的呜咽。
那嬷嬷见她疼成了这样,也是急的团团转,赶忙让侍女在一旁服侍,自己则是匆匆去了偏院,去将稳婆请了过来。
皇宫,荷香殿。
因着今日是永宁出阁的喜日,整座荷香殿俱是张灯结彩,四处都是透着浓浓的喜庆,往来的宫女身着红衫,那般鲜艳俏丽的颜色,犹如一团团的红云,活脱脱的扎着人眼。
永宁一身凤冠霞帔,端坐于梳妆镜前,太后特地请了多子多福的晋太妃来为永宁梳头,以图个吉利。
女子如花红颜早已化上了精致的妆容,长眉入鬓,眼如横波,额前缀以花佃,黑鬓如云,明艳不可方物。
唯有那张绝美的脸蛋上,并无一丝喜色,美则美矣,周身却没有丁点活气,更遑论新嫁娘的娇羞喜悦。
她的眼瞳如冰,冷的像是琉璃珠子,面上亦是没有血色的,无论用上多好的胭脂,也掩不下那一抹从肌底生出的苍白。太妃一双巧手,为永宁绾好了发髻,并将凤冠为永宁戴好,本想再说上几句吉祥话,可见永宁这副模样,喉咙里的话便是说不出口,只略略说了几句,便领了侍女离开了荷香殿,像太后复命去了。
走时,太妃心里却是奇怪,人人都道永宁公主倾慕定北王,为了定北王不顾千难万险,竟是以一介女流之身,奔波数千余里赶到北疆,这一份情谊也可称得上是天下少有,可眼下终是能够嫁给意中人,永宁的脸色又何至于那般难看?
永宁依旧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宫外已经奏起了鼓乐,即便离得这样远,也能听出那一片的人声鼎沸,繁花似锦。
“公主,再过不久就是吉时,礼官请您去前殿相侯。”月竹走近,向着永宁轻声开口。
永宁闻言,眼睛向着镜子里看去,镜子里的女子艳如桃李,贵气逼人,可眼瞳里却是空空落落的,毫无光彩。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尊贵无匹的出生,绝美傲人的容貌,她全都有了。就连马上要嫁的,也是她爱慕多年的男子,在旁人看来,她该是这世间最如意的女子。
可是
永宁对着镜子,竭力想笑,却发觉自己竟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哪怕用足了力气,也只能僵硬的动了动唇角,终于勾出一抹笑意,凄清绝望的笑意。
天家公主,说来尊贵,说到底却不过是轻如尘埃,卑贱如泥。棋子,无论何时都只是一枚棋子。
“公主,今儿是您和王爷的大喜之日,您怎么不高兴?”月竹心头惶惶,小声开口。
永宁站起了身子,缓缓的向着殿外行去,拖动着身后长长的裙幅,她的声音很轻,好似从天上飘来的一般;“我高兴,在没有哪天比今天还要高兴。”
永宁说完,眼瞳倏然觉得酸涩,她竭力将那一股温热压了下去,过了这么多年,她终是可以并肩站在那个男人身边,可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隐隐的,竟还泛出一股恶心。
不是恶心别人,是恶心自己,恶心自己落到如此田地。
全是错,步步错,她爱一个男人是错,为他煞费苦心是错,痴等多年是错,甘愿赴死是错,这样多的错,终于把自己逼到如此难堪的境地中去。
定北王府。
前院花团锦簇,往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
后院,凝香仍是没将孩子生下。
产婆急的满头大汗,不住的嚷嚷;“王妃,您这不是头胎,定是比第一胎要快的,您别着急,跟着老奴使劲儿,啊?”
凝香疼的说不出话,牙齿紧紧咬在一处,只顺着产婆的心意用力,无论多疼,都是咬紧了牙齿,就是不吭声。
见凝香这样能吃苦,产婆也是惊着了,只劝道;“王妃,这女人家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上一道,都是疼的要死要活,您尽管喊出来,无论咋喊都是天经地义,没人会笑话您,您倒是喊出来,使把劲儿啊!”
产婆只当凝香身份贵重,自重脸面,不欲呼喊,又怎知凝香苦苦支撑,只怕外间听到自己的呻吟,将她分娩的消息走漏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