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容原本还担心这回被挟持后,孤男寡女千里同行,会惹得杨氏不快,见她满面关怀,毫无芥蒂,心里大为感激,便回说无甚大碍,感激韩蛰救得及时。
坐了片刻,门帘动处,鱼姑带着两个二十岁出头的精干姑娘走了进来。
两人都穿利落青衣,容貌酷似,进屋后抱拳行礼,声音都没差别。
“是对双生姐妹,姐姐飞鸾,妹妹飞凤,身手出众,人也机警可靠。你舅舅帮着物色的——”杨氏看向韩蛰,“觉得如何?”
韩蛰正喝茶,眉峰微挑,右手探出,两道黑线疾射而出。
两姐妹侧身闪避,铁手探出,接住袖箭,半跪在地。
“母亲挑的人,自然没错。”韩蛰颔首。
杨氏瞥他一眼,笑了笑,“也不怕伤了我的屏风。令容——往后出入带上她们,我也好放心。”遂叫飞鸾飞凤拜见令容,又叮嘱她们务必谨慎机敏,护好少夫人。
姐妹俩齐声应是。
令容未料他母子行事如此迅速,诧异之余,推免不过,便道谢收了。
正好是午饭的时辰,众人在丰和堂用饭,令容陪着杨氏说话,得知她被捉走的次日傅家便慌忙遣人来探消息,杨氏毫无头绪,大为担心,却没张扬。等了两日,听说一位姓高的公子求见,请入厅中接待,才知道令容是被挟持当了人质,有锦衣司的人暗中保护,他特地来递口信,叫杨氏不必担心。
杨氏这才松了口气。
“田保作恶多端,没想到他那表侄倒是古道热肠,品貌出众。”杨氏提起高修远,语气倒颇赞赏。
令容坐在韩瑶对面,目光微抬,见她垂头喝汤,唇角微扬,不由一笑。
有了高修远递来的定心丸,杨氏便放心许多,不久收到韩蛰递来的书信,让她物色两个女侍卫保护令容,便托身为京畿守将的兄长帮忙找寻。
相府不像王府将门能养亲兵护卫,即便花重金请了高手,也是暗里保护韩镜等人。
这回令容被挟持,是因她韩蛰妻子的身份,往后行走京城,更不知有多少凶险。杨氏觉得歉疚,格外留心,从杨家选中的六人中挑了最出众的飞鸾姐妹。
至于长孙敬挟持令容的事,在外只有韩蛰、樊衡和少数锦衣司的人知情,在内只有杨氏知晓,杨氏也没张扬,除了她贴身的人,没跟任何人提起。对太夫人那边,杨氏只说是潭州宋建春身体有恙,令容急着去探望,跟傅家也打好了招呼。
令容未料她安排得如此周全,对着婆母的盛情关怀,反而为和离的心思歉疚起来。
不慎对上韩蛰的眼睛,那位也似笑非笑地瞧着。
令容记仇得很,悄悄挪开目光,没理他。
饭后两人回银光院,因杨氏说高修远报信后暂且住在京城,令容便道:“当时能让长孙敬消去戒心,全凭高公子递信,跟樊大人联络。我想明日去跟他致谢,夫君觉得可以吗?”
这当然不能阻止。
韩蛰睇她一眼,道:“我跟你一道去谢他。”
第58章 拖延
走至分岔路口, 韩蛰马不停蹄,径直往衙署去了。
令容回到银光院,得到消息的宋姑和枇杷、红菱早已在门口候着。杨氏已同她们叮嘱过利害,三人自知杨氏是为令容着想, 面上不敢表露,心里却发急,见令容走近,便忙围上来。
枇杷和红菱不敢说话, 宋姑比她们稳重些, 扶着令容的手臂, “少夫人路上都还顺利吗?”
“都很顺利, 舅舅安好,我也没事。”令容走进院里,门窗上都已换了冬日的厚帘, 墙角槭树红叶半凋,苍白阳光下,渐渐有了冬的况味。进到屋里,角落里也笼起了火盆, 里头不知是谁埋的栗子熟了,传来扑鼻香气。
令容一路劳顿,闻见味儿不免嘴馋,去洗了手, 先围在火旁剥栗子吃。
不多时, 外头仆妇将从潭州带回的行李送来, 姜姑接了,问令容该安置在哪里。
令容叫她先堆在桌上,又递两颗栗子给她。
姜姑从前独守银光院,随了韩蛰的性情,难免严肃些,对灯烛火盆看得严,不许人瞎折腾。自有了令容,韩蛰那张腊月寒冰般常年冻住的脸渐渐消融,又有枇杷和红菱闹腾,令容私下也爱淘气,带得姜姑性子都温和了些,笑了笑,过来一道剥栗子。
喷香软糯的栗子吃完,令容擦洗了手,这才拆开包裹。
里头除了两件韩蛰的衣裳,全是阮氏挑的礼物,太夫人和杨氏占了大半,给韩瑶和二房的刘氏婆媳也都备了一份,礼物各个价值不菲,十分周全。
令容挨个分好,坐在桌边,对着摆在案上的礼物出神。
——她本以为阮氏只是略备薄礼,却未料如此厚重。
令容反而有些捏不准阮氏送礼的真实意图。
若没前世的龃龉,她会想当然以为阮氏是跟娘亲宋氏一样,为她着想,备厚礼送给韩家女眷,好叫她能跟婆媳小姑处得和睦些。但如今令容却知道,宋建春对她的好是真心实意,阮氏不过是挂在嘴边而已,绝没到把她当女儿来关怀的地步。
至少她从没给娘亲宋氏送过价值相当的东西。
宋家祖上经商,后来科举为官,底子颇厚。但再厚的底子,备这些礼物也不是小数目。
想得市侩点,阮氏如此大方,很可能是想借她的手给韩家送礼——或者兼而有之。
令容当然乐意宋建春跟韩家交好,但那是男人们的事,舅舅自有他的手段,阮氏不声不响地来这手,她心里仍觉得不太舒服。尤其以韩家的情形,必定不喜她借着裙带染指外头的事。
还是等韩蛰回来商议吧。
令容蹙眉,瞧着天色晚了韩蛰还没回来,便没再等,先用晚饭。
……
韩蛰此时正跟着韩镜和韩墨走进藏晖斋。
自九月离京,他在外耽搁太久,积压了不少事务。而韩镜居于相位,六部诸事皆由他总揽安排,如今南边冯璋作乱,他即便没法染指兵权,户部钱粮、兵部军马的事仍需操心——更可气的是,朝廷急得火烧眉毛,那些手握兵权的节度使却各怀鬼胎,非但没能镇住民变,反而节节退败,令他十分窝火。
祖孙三人各自忙手头的事,至晚才能单独说话。
杨氏管着内务,特地留了饭,待三人回来后,按着韩镜的意思送至藏晖斋。
热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韩镜端坐正中,韩墨次之,韩蛰坐在最下首。
菜多是按韩镜的口味做得软烂,韩蛰吃得不多,先听韩镜跟韩墨说南边的战事。
那冯璋家中做了数代盐商,资财极厚,据说年少时也想从军立功,因盐事上缺人手,便仍在楚州地界经商,慢慢拓展地盘。那一带除了冯家,还有个盐户大姓——范家。
范家原本不及冯家财势,自范通节度一方,情势便有了转变。后来范贵妃得势,地方上官员毕竟还指望皇恩圣隆,提携重用,是以格外卖范家面子,两虎相争时,冯家吃了不少暗亏。
八月里裴少夫人身故,冯璋为女儿讨公道,却被高阳长公主借势压着,碰了满鼻子灰。
冯璋也非甘居人下之辈,回去后便以朝廷昏聩欺压百姓为由,擅动被官府搜刮流离的变民和草寇。怒而造反。因他家资巨富,重金利诱之下,底下人十分卖命,战火一起,很快就占了楚州大半的土地,在交战时生擒酒囊饭袋的淮南节度使,收拢了不少猛将。
朝廷见楚州不敌,命岭南节度使陆秉坤出兵镇压,谁知陆秉坤不肯出兵,朝廷军力疲弱,地方尾大不掉,反倒纵得逆贼声势更猛。
韩镜关门说起此事,半喜半忧。
所喜者,地方生乱,不会累及边境安危,韩家就中行事,也许还能有意料之外的机会。所忧者,韩家毕竟是文臣出身,虽有杨氏娘家驻守京畿,杨裕又守在河阳,在南边的能耐却有限,这场民变最终会演化成何等局面,谁都说不准。
韩蛰听罢,亦沉吟不语。
随后,韩蛰没提令容,只说长孙敬逃出刑部大牢后,樊衡察觉行踪,一路追至归州,被他设伏生擒,送往山南的事。
韩镜稍觉意外,“那长孙敬靠得住?”
“原以为他有勇无谋,从樊衡这番追踪看,他其实心思细致,做事周全。他的身手跟我不相上下,若能收为己用,必是一员骁将。山南那边有表兄盯着,将他藏起来磨砺一年半载,应能收服。”
这般说了,韩镜总算放心。
又问了些琐事才散。
……
待韩蛰回到银光院,亥时已然过半。
令容已换了寝衣,在榻上阖目养神,听见动静,便趿着鞋迎出来。
屋内明烛高照,令容特意将阮氏的礼物堆在案上显眼处,韩蛰进门就瞧见了。
“这是舅母备的礼。”令容过去帮他宽衣,见他袖口几处暗色像是血迹,眉心一跳,竭力不去多想,只道:“夫君瞧瞧吗?”
韩蛰遂挑了几样瞧了瞧,“这么重的礼?”
“我也觉得意外。”令容笑了笑,“不过既然带来了,不好再退回去。且舅舅素来视我如同亲女儿,舅母送厚礼也是好意。只是舅舅毕竟在潭州为官,我不清楚朝堂上的规矩,怕贸然送了唐突。夫君觉得怎么办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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