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深切,患得患失。
荣家和许家都在匆匆收整行囊,男女之情不过风月,在心头上一荡,却连涟漪都不曾起。
至交听说后,到荣家话别,来的还是那年的老少。
十年时光,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其中缺了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据说是去东北参加抗联。他的家里是晚清旧贵,在满洲国的康德皇帝面前俯首称臣,与这个逆子恩断义绝。
初春的时节,人牺牲在苏联边境。
故人已逝,《长生殿》里的唐明皇不再,一出《重圆》唱不圆满,荣衍白只上了贵妃的戏装,却不肯登台。
也只能酒宴正酣时,借洒酒和地下旧友神魂相交。
民国二十五年,中秋月圆,这一群男人又醉倒在月影融融里。
许佛纶带了小丫头将人搀扶进厢房休息,当中几位真是醉的很了,摸了把茶壶踉踉跄跄扑到窗前对月唱诗:“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西面的那位听见了,也打开了窗,抱着笔筒要豪饮三百杯。
可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欢乐事,盛年不重来,岁月不待人,至交也不过眼下寥寥。
人生无根,连陌上尘土也比不了,两位先生各自伏在窗下嚎啕大哭。
小丫头替他们关了窗。
许佛纶沿着游廊走到席上,高背椅里只剩下荣衍白一个,穿着宽袍广袖,眉眼清丽,醉酒的男人横生媚态。
她蹲在他面前,被他抬起了下巴。
“上皇——”他已经醉了,分不清现实和戏中人。
许佛纶配合,笑着望他:“玉妃。”
他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最后出口的还是戏文:“想当日玉折香摧,都只为时衰力软,累伊冤惨,尽咱罪愆……”
词没唱完,他醉倒在她怀里。
后一句是,到今日满心惭愧,诉不出相思万万千千。
这是他的心里话,她既懂得,就不必再唱出来。
别宴已散,行程就在眼前。
公事交接得很顺畅,也很隐秘,只有许佛纶和荣衍白的身边人知道内情,连荣希孟在女中也只是借口身体不适才告的长假,两家人南下的消息秘而不宣。
然而去车站前两日,许佛纶突然接到电话,她在长春开的账户突然被调查。
与康秉钦的资金往来,近些年因为日本人的严密封锁少了很多,他每回动用储备的黄金都是翁庆瑜或者唐勋出面,而自己这里,只有玉妈一人知情。
她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或许只是日本人一时兴起也不说定。
然而当天下午,账户被查封,玉妈被带走询问。
许佛纶接到电话的时候,荣衍白恰好也接到了电话,长春伪政/府的银行公会接到军部命令,请他们前往长春对这个账户以及开户的公司,做出详尽的解释。
通知的语气还算礼貌,听不出他们和康秉钦的资金往来到底有没有被发现。
玉妈被关押已经超过十个小时,不准探望,也不准打听,情况一概不知。
小女孩子们不遗余力地探听口风,均以失败而告终,为了不让事态恶化,只能暗中秘密行动,因此进展十分缓慢。
许佛纶在前往长春前,临时将身边的随行换成了翘枝。
庞鸾以为许佛纶知道她的难处:“平映带着学生外出写生,小宝上学没人接送,我公婆两个是不问她的,原本我是要带着去的。”
许佛纶只笑。
四年前,布瑞待她的态度,她始终耿耿于怀。
若是这一次……
她不敢深想,登上了火车。
荣衍白包下了一节车厢,坐的都是随行的亲信,许佛纶在其中意外地看见了胡幼慈。
“我生养在长春,很久没有回家,如今借着先生的便利回去看看。”胡幼慈这样解释。
日本人曾巨资请过她出演电影和剧目,都被胡幼慈拒绝,这些年,她招惹的麻烦并不比她的小。
如今不早不晚,却是这样的时候到长春。
羊入虎口?
许佛纶并不相信她的话,只觉得应该是有别的目的。
到了长春后,一行人住进了日本军部安排的旅馆,负责接待的军官声称过两天会银行公会的董事来和他们商量账目问题,然后留下重兵把守。
这间旅馆一共三层,其他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他们十六个人。
每个房间只允许住进一个人。
隔个把钟头就会有旅馆的侍者端茶送水,不胜其烦。
许佛纶坐在沙发里,研磨咖啡的女招待的视线目光从没有离开过她,来了三次,次次如此。
软禁么?
她冷笑。
晚饭时,她才得以见到荣衍白,众目睽睽,没什么私密的话能讲,除了讨论餐桌上还算可口的饭菜。
饭后,荣衍白将一杯温水放进她的手里:“回去好好休息,这些天你的身体并不太好。”
许佛纶仔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直到在房间里昏昏欲睡,她的心里开始隐约不安。
是那杯水出了问题。
但是,水是荣衍白亲手倒的,是日本人做了手脚?
应该不会,如果不打算让他们活着,何必监视的这样严密?
那么就是荣衍白。
他想做什么?
很快,她的房门被打开。
然后,她听见荣衍白在和军官急切地交谈:“我说过许小姐这些天连日奔波,身体很不好……”
医生很快被请来。
她已经看不清楚来人的面目,只知道很熟悉,却没有办法分辨。
耳边嘈杂的声音几乎要连成一片,她被人抱起来,上了一辆车,还有人催促尽快联系医院。
汽车动起来,有人在她耳边说话:“阿佛——”
是荣衍白。
她动了动手指,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你听我说,”荣衍白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我现在正送你离开长春,不要回头!”
那你呢?
荣衍白还在说话:“这是个陷阱,你身边有日本人的眼线,他们打伤了唐勋先生并抓住了他的侍卫,知道这个账户和抗联有关,所以你回去需要把人找出来。”
她的心被狠狠地攥了一把。
荣衍白继续亲吻她的嘴唇:“明天他们就会派人来游说,结果并不会理想。我负责在这里拖住他们,幼慈会替换你。”
原来,这才是他的计划。
许佛纶拼命地摇头。
也许他并没有看见。
他说:“当年在上海,幼慈自觉欠你良多,这次她是心甘情愿的。”
情愿替她赴死。
“当然事情的发展未必如我们想的那样坏。”
他笑一笑,“别哭,阿佛,或许我和幼慈都能活下来,如果……你要知道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第219章 珠圆玉润
荣衍白抱着她下车,眼前的光线已经转亮了。
人影攒动,声音嘈杂,周围的景致轮廓不断地变化,但一切很快又重新安静下来。
“这趟车去往大连,走得还是你上回的道。”
身下垫的是软软的褥子,大概是卧铺车厢,许佛纶想。
荣衍白坐在她身边,抚了抚她的头发:“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坐船去天津,娘和希孟还在家里等你南下,我沿途都安排了人陪着你。”
这是要软禁她,真的不许她回头。
他知道她气,气他自作主张,半路抛下她,不肯同生共死。
可这样的话讲的时候慷慨凛然,但凡事到临头,有哪个男人肯眼睁睁地瞧着心上的姑娘跟着自己往死路上走,只要有一线生机,总要试一试。
许佛纶躺在那里,手指动了动,翡翠手镯从腕子上滑下来。
青翠欲滴的帝王绿,配着她身上的黑底旗袍,本是风华绝代的姿容,可是手臂太瘦,就显得羸弱。
“南方的水土滋养身子,阿佛去了好好补一补。”他替她把镯子戴好,“往后再见,但愿是珠圆玉润的美人,你说好不好?”
圆润,她觉得,真不是什么好词!
荣衍白起身:“我要走了,阿佛!”
他心里不舍,低头亲了又亲,握住她的手捂在心口,最终还是放下了。
胡幼慈在外头等着。
她穿着和许佛纶身上同样式的旗袍,波浪卷发,甚至连手腕上的镯子和心口的胸针都别无二致,她抬起头看着荣衍白。
荣衍白轻咳了两声:“我将公会的人约到旅馆见面,到时候你戴上阿佛那顶纱网的礼帽,尽量不要说话,如果他们没有赴约,我会独自前往公会。”
另有一趟车带着胡幼慈离开。
胡幼慈点头:“我记住了,荣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口红的颜色淡了。”他笑一笑,走过她。
胡幼慈的手一抖,落拓低头。
许先生用的,从来都是最明媚娇艳的颜色,火焰一样。
她重新补了妆,出现在众人面前。
荣衍白正和海因说话:“……我想不出您离开供职十五年的医院,到这个近乎地狱的地方来的原因,而且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登上我的私人火车。”
海因抬起眼睛看了看顶在脑门上的枪口,举起了手:“好吧,好吧,我承认是被威逼利诱了,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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