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秉钦不搭理他。
林祖明习惯他的冷淡,扶了扶眼镜,自顾自说话:“我并不了解荣衍白,只知道这人比传言中的神秘,只要是他瞧上眼的,为了得到不择手段,也不知道许小姐怎么招惹上他的。”
这话很有点道理。
一开始,康秉钦以为荣衍白和他合作,不过是为了得到蒋青卓,报私仇。
可之后,却是为了接近许佛纶。
从感兴趣到倾心相付,时间之短,快到让他猝不及防。
荣衍白为了得到许佛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胃里吃药后不适,更加强烈了,康秉钦摁了摁眉心。
林祖明意味深长地笑了:“六哥性子冷淡,只知道默默地对女孩子好,但是有些事情不说到明面上,女孩子心思细腻起来,总归是要误会的。”
康秉钦冷笑:“你来公署,和我聊儿女情长?”
在这里,他始终是督办,津榆一带的土皇帝,一手遮天。
而津榆,却是北平那位大帅的老巢。
林家和他,始终天壤之别,林祖明沉静下来:“对不起,康督办,我是来替林参谋长道歉的,今天打扰了康督办和许小姐,是林家没有约束好女眷。”
康秉钦不置可否,也并没有让他进门详谈的意思。
林祖明不急不躁,又说:“还有另外一件事,顺手替六哥解决这个心腹大患,许小姐本该是六哥的枕边人,自打去年起荣衍白横刀夺爱,我都替六哥委屈。”
康秉钦讽笑:“这件事,我应该谢谢你大哥!”
林祖明清清嗓子:“我说句公道话,许小姐当日领人刺杀大哥,大哥发怒也在所难免,但手下始终留有余地,没想要许小姐的命。”
他打量了康秉钦的神情,接着说:“当晚没见督办要人,只当督办听信了风言风语和许小姐分手了,利字当头,就给了荣氏做了桩人情,谁知道竟是阴错阳差。”
“所以?”
林祖明笑:“好在为时不晚,我赶得及纠正错误,帮六哥解决掉荣衍白,您抱得美人归,我得到北平商会。”
皆大欢喜。
康秉钦说:“你想的周到。”
不知是褒是贬,林祖明不敢轻易接话:“六哥知道我父亲平生不过爱财一件事,我们兄弟受他影响也在所难免,如今他年纪大了只想颐养天年,我们兄弟挣钱孝敬是本分。”
“说说看。”
林祖明暗喜,笑说:“这事不用麻烦六哥亲自出面,小弟会替您办妥,到时候您只要给水上警察厅的兄弟们打声招呼,这事也就成了。”
康秉钦一笑:“进来说话。”
林祖明的不怀好意,但凡见过的都心知肚明,可谁又能顶住这世间的诱惑呢,钱财美色,或者是滔天的权势?
许佛纶坐在汽车里,问荣衍白:“荣先生,占了哪一项?”
“钱财。”
他回答的毫不犹豫。
许佛纶跟着笑,却听他又说:“现在多了美色,只遗憾后知后觉,这当是比钱财还要好的。”
许佛纶反问:“可美色从来都让人诟病,红颜薄命,红颜祸水,或者红颜误国,有什么好的?”
荣衍白摇头:“这些不过是无能男人,畏惧承当责任的借口而已,我不无能,不畏惧担一担责任,阿佛自然也不会是被人诟病的美色。”
严密的逻辑,让人无从反驳。
仔细听一听,还有些甜言蜜语的意思,真是让人无法拒绝呢。
但在世人眼里,她于他来说确实是祸国殃民般的存在,放弃北平商会和台门万千子弟,就为换一个生死不明的交际花,可悲可叹!
第161章 情窦初开
天灰蒙蒙的,她侧着的脸,叹一声,伸出手指在车窗玻璃上划一道。
今日丧礼,她穿的素净,配饰也只有食指上一枚白玉戒指,久病不愈的人,皮肤却比戒指还要白。
荣衍白笑着,靠在座椅里看着她,像个包容孩子使性子的长辈。
许佛纶不经意间发现他在观察她,收回了手,有些懊恼和烦躁。
荣衍白同她低声说话,不动声色地安抚:“阿佛值得这世间最好的,永远不要妄自菲薄。”
她瞅了他一眼:“话是好话,可我还听出点别的意思,比如,荣先生好像在夸奖自己。”
荣衍白笑起来:“这么说也对,毕竟最珍贵的不是未得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那么现在,阿佛正和我在一起。”
许佛纶古怪地看着他:“荣先生一场短途的行程,是去了趟寺庙,得到了菩萨的点化吗?”
“差不多。”他看着她,一直在笑,“身逢乱世,求菩萨慈悲,早日解救我脱离苦海,可菩萨说罹难者太多,早已无法普度众生。”
所以,需要自救吗?
他接着说:“我得到了指引,却没想到阿佛的劫难,昨晚我就应该回来的。”
这才是他今天的耿耿于怀。
许佛纶摇头:“你来的不晚。”
能够为她而来,就不论迟早。
“是我做的不周全,所以刚才的气愤,是对我的报应。”荣衍白低声,有些自嘲,“我知道如今不该在你面前说失礼的话,但是我这个人,偶尔也会没有理智。”
许佛纶把他的话,在心里颠来倒去,总结起来应该归结为嫉妒两个字,只是让他这么一说,她倒不忍觉得自己的情感被冒犯了。
“我下次注意。”
这本来也是句不恰当的话,可跟在他那句话后面,却生出了暧昧的意味,连开车的李之汉,表情都有一瞬间的诧异。
荣衍白正襟危坐,低着头笑一笑,可后来根本掩饰不住,眼睛里的潋滟风流。
他说:“这一趟,是真的被点化了。”
她捧着下巴看他,却被一双手虚虚地挡住了眼睛。
他声音里的笑意不减:“阿佛别看,你这样,我是承受不住的。”
不过是怕,冒犯了她。
他知道自己掩盖在温和平静下的性子,是渴求一段情和欲的凶兽,压抑之后,不过一滴甘露也能让他陷入疯狂,刚才她的回应足够。
所以,他也知道自己眼睛里的情绪,应该早已不堪。
许佛纶乖巧地没有动作,只是不厚道地调侃他:“当初在北平,你说你曾有过一位心上人,怎么如今看起来,更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往日是不是在哄我?”
遮住她眼睛的手一僵,很快离开。
她抬头时,他的表情却仍旧没什么变化。
荣衍白说:“并不是哄你,不过都是些旧事了,今天时机不恰当,你想听,等我们选个合适的机会再讲一讲。”
许佛纶明显感觉到他对这件事的回避。
包括李之汉,也因此产生莫名的抗拒。
她点点头:“你回来了,是在这里住几日还是回北平,或者是还有别的事?”
他说:“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可能还会很长,在公署见到了那位林家的小诸葛,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总要交交手分出胜负才好。”
她问:“你觉得他今天是来和康秉钦做交易,对付你的?”
“也可能和我做交易,对付康督办。”荣衍白转过头,打量了她一眼:“作为赌注的许小姐,有没有什么感受,可以同我讲一讲。”
没有。
除了想尽快解决掉纱厂的麻烦,她并没有别的想法。
对付谁都好,他们的斗争,她会置身事外,如果不幸,隔岸观火也是不错的选择。
回了纱厂,生意上的麻烦比宿怨还要让人头疼。
庞鸾打电话问候了田湛,刚刚缓过劲儿的男人听不得棉花两个字,呜呼哀哉了一场,又躺倒了,还是田太太替他把近况交代完的。
“也不是田经理禁不住,他这几天为了假商标的事,上海和无锡两头跑,回来被徒弟下了绊子。”庞鸾叹口气,“真是个文人脾气。听不到数据的下落,我看人是要废了。”
“还是没消息?”
“没有,估摸着等哪块地里的棉花能摘了,才能认出他的心血来,当然还得保证,这棉花是在咱们够得着的地方。”
可看着了又有什么办法,除了他,就没别人能栽出好棉花了,到时候谁能认账?
许佛纶有些烦躁,不大想忍耐了:“除了这个,没别的好事了?”
庞鸾摊摊手:“还真没有,坏事倒是一摞,今天问了一圈,数据没着落,倒是又问出几家布行冒充咱们商标的。”
柳瑛恩威并施,谁敢不从呢?
“那就告吧!”
“啊?”
许佛纶说:“挑几个枝繁叶茂的布行纱厂,请律师打官司,不是在报纸上声明假商标了么,回头让人再把打官司的事情也添上,不杀鸡儆猴都当我是软柿子!”
“论理先生得去商会说一声,”庞鸾想了想,试图平复她的怒意,“回头闹起来,公断处又得理不饶人了,本来就收了柳瑛好处,专挑您的毛病。”
许佛纶嗯了声:“我明天去商会,得趁着柳瑛养病,把她的虾兵蟹将都给收拾干净。”
庞鸾应下,把襁褓推给她:“我先去请律师,晚上七点还得在码头看着装几趟船的布料,一波送到翘丫头那儿,一波是广州订的货,孩子您先替我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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