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兄弟呢,坑你的都是兄弟!”
白太太话虽这么说,眼圈儿却热热的。
夫妻俩一起过了几十年了,自己丈夫什么样的人她心底是清楚的,更何况是这全家脑袋悬着的节口,怎么会去对一个寡妇有想法?还是自己沉不住气。
有了这层愧疚在心底,白太太的脸色缓和了很多,一边招呼女儿吃饭,一边吩咐小英带着人给客厅的那些跟来的兵士送吃食去,一顿饭吃下来,刚才那场风波就渐渐地消弭于无形了。
白祥欢从县学里回来的时候,还是笑容满面的,因为夫子今日难得夸了他几句。进了门却看见了客厅坐着的兵士,又听了王小五绘声绘色讲了白日里那一场风波,心顿时一沉。
他就说怎么今日晌午夫子非要邀他去家中吃饭,不让他回家,原来有这个缘故!
他匆匆赶到正院,发现父亲回来了,连忙过去行礼。
“见过父亲!”
白炳雄正摸着吃撑了的肚皮倚在圈椅里觉得舒服得不得了,一看这不争气的儿子,顿时就哪儿都不好了。
“你回来做什么?你母亲和妹妹在家里被人为难,你在县学里做缩头王八,这会儿来我眼前现什么眼?”
白炳雄一看见这文弱书生一样的儿子心里就有气,起身拿了外袍就要走,对着白太太道:“我还要回去把事情尽早解决,你们早些歇息,不用等我回来,我会留几个兄弟守在家,你给安排间客房就行。”
白太太也没去管他对儿子的态度,只低声应了,送他出门。
白炳雄看也没看白祥欢一眼,大步离去。
白祥欢看着殷勤送父亲出门的母亲和妹妹,自己彻底成了个没人理的外人,不由得脸上火辣辣的。
白太太送完丈夫,又带了小英去前院招呼了一番,安排妥当,才回来在东跨间的大炕上坐了下来,看着忐忑不安的儿子叹了口气。
“祥欢,今天的事你也知道了……那会儿你在县学里不知道,没回来也好,娘并不怪你,既然你喜欢读书,那以后就好好读书,多用些心,娘就指望你以后为官做宰,光耀白家门楣,给你妹妹撑腰,给娘挣个诰命了。你在县学一天也乏了,早些去歇着吧。”
白祥欢知道母亲和妹妹今天肯定受惊了,但万万没想到一向跟父亲一样反对他读书科举的母亲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直觉是母亲怪罪了他,心里埋怨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满脸愧悔。
“娘,儿子今日真不是有意躲事情,是夫子夸了儿子几句,非要邀儿子去家中用饭,儿子连半丝儿消息也没收到,娘,您别说这样的话刺儿子的心成吗?”
白太太摆摆手:“娘是说真的。”
白祥欢却哪里敢信,只是跪着不起来。
徐成欢在一边冷眼旁观了这么一会儿,终于开口说话了。
“哥哥,你今日没有收到半分消息,其实也是娘亲的意思,娘亲是怕今日之事,若是叫你回来,万一真的和宋温德起了冲突,于你以后仕途的官声不利。娘亲让你好好读书也并非说气话,而是理解了哥哥你的苦心。父亲拼杀半生,却被一个县令欺到头上,可见如今世道人情。朝廷重文轻武,庶民也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哥哥你有心考科举,走文官的路子,这也是好事情。父亲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以后你若能有能力护得娘亲不再被人欺侮,保得全家平安荣耀,也是娘亲和我的福气。”
徐成欢话落,不仅仅是白太太看着她面露惊讶,白祥欢更是猛然抬起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这妹妹不是昨晚还和他针锋相对,斗得不可开交吗?怎么这会儿倒是字字句句向着他说话?
徐成欢自然知道他的惊愕和难以置信,轻轻地笑了笑,走到他身边郑重行了一礼。
“哥哥,从前是欢娘疯傻不懂事,让哥哥为难了。只是如今父母只得我兄妹二人,我思来想去,如果我们兄妹再不互相扶持,离心离德,岂不是让父亲母亲忧心,让外人看了笑话去吗?还请哥哥原谅我从前的不懂事,从今以后,我们兄妹二人,再无嫌隙才好。”
白祥欢直着身子跪在那里,脑子里嗡嗡作响。
白欢娘又是唱得哪出戏,她又想如何欺负他?明明昨日还指着他嘲讽他活着浪费粮食占地方,怎么今日就来了个大变样?从前她是疯傻,如今却是刁钻刻薄!
要说句此刻最真心的话,那就是白欢娘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谁知道她又想耍什么花招!
可是白祥欢朝自个的娘亲看去,却发现娘亲眼泛水光,神色间是深深的动容,就知道娘亲是完全认同了白欢娘的这番话了,这样兄妹和睦的话算是说到了娘亲心坎上去了。
由此可见这番话他要是不应,就显得白欢娘通情达理,倒是他小人戚戚,心胸狭窄了!
白祥欢只能忍了心头郁闷,低头道:“妹妹说得是,为兄以后,自当和妹妹互相扶持,同心同德!”
徐成欢一看他垂着头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信,但是这也无妨,来日方长,她也不急于一时。
这晚丈夫虽然不在身边,白太太却罕见地睡了个好觉。想来也是,家里最大的危机算是解除了,儿女之间十几年的心结又打开了,兄妹讲和,白太太心病都去了一半。
白祥欢却是在自个的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一会儿是昨日里白欢娘刁蛮的样子,一会儿又是昨晚她满目哀伤,问她有什么错,一会儿又是她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兄妹二人,再无嫌隙才好。
他的妹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所说所做的种种,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困扰了白祥欢很久。
直到伺候的小武听见动静,跑来不怀好意地问他,要不要让太太给他买个铺床叠被的小丫鬟,他才一顿骂把小厮赶了出去,后半夜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徐成欢也没能好好睡,早早就打发了摇蕙和迎春,熄了灯盯着黑漆漆的帐顶,心下一阵惆怅。
这些日子是她想岔了,所以她今日才决定和白祥欢讲和。
她早该明白,不管原身和她的哥哥关系如何地恶劣,白祥欢都不是她的敌人。
在对上宋温德的那一刻,她才恍悟,她的敌人,从来就不是白祥欢,也不是宋温德,而是远在千里之外金銮殿上的皇帝萧绍昀。
她沉溺在身边的爱憎里,和白祥欢就算是斗赢了,那又怎么样?他们还是铁铮铮的兄妹。
白祥欢此人,不应该是她的阻力,而应该是她的助力。
她应该抬起头,看得更远。
她应该明白自己的方向。
无关紧要的意气之争,她可以低头,毕竟白家,才是跌落尘埃的她,如今唯一的依仗。白祥欢更进一步,她才能往前走得更顺畅。
徐成欢翻了个身,趴在软软的枕上,闭上了眼睛。
第五十章 转生她人
亥时已过,皇城内外,都已经进入宵禁。
白日里京城的喧嚣浮华像是被黑夜这只庞大的巨兽尽数吞噬,只余幽幽安宁,无数的人沉溺在心底最深的美梦里不可自拔。
昭阳殿,皇帝的龙床前燃着清幽雅然的助眠香,青烟袅袅从香炉中逸出,慢慢消散在偌大的宫殿中。
红色的锦帐中,沉沉睡去眉头紧锁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稳,不时模糊不清地呓语,却始终没有醒来,紧闭的眼睑下,青影深重。
一身道袍的钦天监监正侍立在重重锦帐之外,看着撩起帐帘看了看皇帝之后向他走来的刘德富。
“詹大人,皇上这样有些日子了,就算是睡着了,也还是睡不安稳,长此以往,总是靠这助眠香,可是极为不妥……大人可还有良方?”
满脸皱纹,皮肤如同枯树一样的老道抬起头,环视一圈这大得有些空旷的帝王寝宫,默默地摇了摇头。
刘德富急了:“詹大人,您如今可是皇上最看重的人了,御医对此束手无策,您要是也没法子,皇上的龙体,可怎么吃得消?”
老道士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皇上这是心结,就算是大罗神仙临凡,那也要皇上自己愿意释怀。”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刘德富:“倒是刘公公,我说过数次,让你想办法把皇上这昭阳殿的陈设撤换了,怎么到如今,还是原样未动?”
刘德富最近为此都已经愁白了好多根头发,听他这么说,也环顾一圈,心里叫苦。
难道是他不想把这刺目的红色都给换了去吗?
自从孝元皇后遇刺后,这昭阳殿就没人敢私下挪动分毫,就算是孝元皇后在宫中停灵那些日子,合宫上下素缟遍地,白幡如雪,这昭阳殿还是老样子,红彤彤地喜气洋洋着,让人一看就觉得刺眼。
尤其是皇上莫名其妙非要搬回这昭阳殿来住,更是让他跟着渗得慌。
孝元皇后可就是在这里遇刺身亡的,那时候满床的血,都浸透了整个龙塌,可是皇上不害怕啊,他只命人换了新的被褥,就这么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