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京城正是冷的时候,慧娴馆除了府上请的先生住的地方之外,也就姑娘们上课的正厅里还点着火炉。
以冯姑姑的年纪,在慧娴馆外面吹半天的凉风就够受了。
许嬷嬷可不认为,这个姓冯的,会有那个心思,在慧娴馆外面等着徐德音出来。
果然,冯姑姑摆摆手:“我家姑娘自然是跟着府上姑娘的规矩来,哪里能破了府上的例?老婆子也正好给姑娘顿点汤,等姑娘回来补补身子。”
许嬷嬷撇撇嘴,还炖补汤,这个姓冯的本事能跟他们平南侯府的厨娘相比?要知道平南侯府的大厨娘,可是跟着京城之中的太医学过医术的。极为擅长调养身体。
许嬷嬷看了看跟在徐德音身边的心井 ,有些心塞:“表姑娘若是准备好了,就先跟老奴去慧娴馆吧。这时辰,府上的几位姑娘也快到慧娴馆。”
徐德音微微点头,娇娇柔柔地道:“多谢许嬷嬷带路。”
许嬷嬷看着心井塞进自己手心的荷包,心中叹息,这丫头还是有几分机灵的。就是看着有些傻傻的。
冯姑姑担忧地送了徐德音出庭华轩。
此时的慧娴馆中,四姑娘裴雨云难得没有与姐妹们热络交流,反而有些怔怔地出神。
二姑娘裴霜云看了一圈,三妹妹正在回顾昨日先生讲的内容,五姑娘雪云今儿一身红衣。
裴霜云皱了皱眉,看向一向最周全的四妹妹。
昨日先生们就说了,今儿个表妹会来跟她们一起上课,今日里,就连她那个高傲的嫡出的三妹妹都打扮得素淡了一些,五妹妹却还是不管不顾地穿了红衣。
五妹妹这么做,二姑娘霜云很能理解,关键的是,四妹妹为何没去提醒五妹妹?这不是四妹妹以前的习惯。
若是以前的四妹妹,早就提醒雪云了。
☆、朽木
裴霜云略一思索,就坐在了四妹妹的身边:“四妹妹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裴雨云恍然回神,微微摇头:“昨日先生教的内容,妹妹还有些没理解,正好想想。”
裴雨云怎么能说,昨天她嫡出的那个兄长,莫名奇妙地跟她说,小心刚来的徐表妹。
裴雨云想了想之前见徐表妹的场景,然而,表妹仍然柔柔弱弱的,并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表妹身边的丫鬟,真正看了之后,裴雨云才知道自己便宜姑父到底对这个表妹有多用心。
那几个丫鬟,一个个的,真是护着她的那个表妹。
裴霜云自然不会相信四妹妹的话,只是人家不想说,裴霜云也不好多问。这院子里面的姑娘,哪个没点忧心的事情?
裴霜云想到自己的年纪,低低垂眸。她跟大哥裴永嘉同一年出生。大哥是男子自然能拖延,可是她一个姑娘,再拖下去,怕是更难找人家。
慧娴馆的正厅之内,再次安静下来。
等徐德音到的时候,就只看见满室安静。自己的几个表姐,正是黯然的黯然、发呆的发呆、看书的看书。
徐德音看了一圈,只剩下一个眼生的红衣姑娘旁边,还空着一张矮几。
徐德音皱了皱眉,大概猜到这个红衣的姑娘,应该就是只比她大不了几天的五表姐。那毫不掩饰的一身红衣,看来是真的对她非常不满。
裴雪云这也是第一次看见徐德音,柔柔弱弱的一个江南美人。
裴雪云冷哼一声,转开头去。
裴雪云可还记得,当初嫡母因为这个没什么银子的便宜表妹,当众给了自己一巴掌。
裴雪云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那日被姨娘逼着穿了一身她最不喜欢的月白色衣服也就算了,竟然还因为一时愤怒,说错了话,被嫡母当着这么多姐妹的面给教训了。
然而,看着可怜兮兮的徐德音,裴雪云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搭理。
这表妹这么弱,欺负起来都没意思。
徐德音无奈。
有心井打听消息,徐德音自然知道,自己这个五表姐没直接跟自己闹起来,已经是万幸。
徐德音将丫鬟给她收拾好的东西拿出来,看见内容的时候,眼中有片刻的恍惚。
“德音啊,簪花小楷虽然娴雅婉丽,却是不如颜体端正大气,咱们还是学颜体吧。”
父亲的话好似还在耳边,然而人却已经再也见不到。
徐德音知道,话是那么说,然而父亲还是希望他的闺女德音,能够写出一手婉约灵动的簪花小楷。然而那时候的她,虽然表面上看着年纪小,心智却已经成熟,簪花小楷怎么也写不好,倒是改练颜体之后,进度快了很多。
徐德音喃喃道:“心井,给我准备一份卫夫人的字帖。”
心井虽不知自家姑娘怎么想起来要练卫夫人的簪花小楷,还是应了下来。
裴雨云听见徐德音那边的动静,眼里亮了亮,心中微微有些意动。
裴永珍向身后看了一眼,很快就转过头,用平淡的声音道:“先生快来了。”
徐德音微微讶异地看了一眼裴永珍,却听到旁边的裴雪云冷哼一声。
徐德音微微低头,看来,之前心井打听来的消息,并不能全相信。
至少,徐德音感觉,大房的珍表姐,对她没什么恶意,现在对她最多是有些好奇罢了。
徐德音沉思着,女先生也走进正厅之中。
女先生脚步轻盈,还有一种徐德音有些熟悉的韵律感。然而徐德音知道,女先生不是因为学过轻功,特地练过,而是那些大家闺秀所谓的礼仪。
同样有韵律的脚步,女先生走起来那是身姿绰约,而她,就是行云流水。
徐德音扶额,她果然不是父亲期待的娇娇小棉袄。徐德音这个时候,却庆幸,她不是她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娇弱。
否则,父亲就算走也走不安心。
徐德音正在出神,忽然感觉周围有些不对劲。徐德音猛然回神,就感觉到有好几道目光汇聚在她身上。
徐德音一抬头,就看见几位同窗、还有同窗们身边伺候笔墨的丫鬟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而女先生就一脸温和地站在她身边。
徐德音低头,常年在没什么危险的环境,让她的警惕也降低了呢。
女先生温和地道:“德音姑娘,我是你今后的书法先生。德音姑娘叫我一声时先生即可。”
徐德音乖乖地叫道:“时先生。”
时先生微微一笑,真是一个乖巧的姑娘。
时先生的语气不由得更加温和:“德音,可有准备之前的笔墨?”
徐德音微微颔首,乖巧地将百慧整理的她以前练字中、写得最好的几幅字递给时先生。
时先生笑着接过徐德音的字迹,顿时有些发愣。
以字观人,是时先生这个书法先生最擅长的。
徐德音的字,在时先生这个教书法的先生看来,并没有多出彩,只是中规中矩的颜体罢了。跟徐德音这个看起来就很乖乖巧巧的样子,有些完全不搭边的意思在里面。
若是单看徐德音的这一手字,这姑娘应该是一个极为坚强的姑娘,根本就不是现在这般柔弱的样子。
时先生皱皱眉,若不是徐德音这字是她身边的丫鬟代笔的,那就只能说,这位表姑娘,是真真的外柔内刚。
时先生将徐德音的笔墨还给徐德音:“德音的字练得还不错,只是以后要更加努力才行。”
徐德音顿时对眼前的先生生出无限好感来。以前的先生可只会说她“朽木不可雕也”,若不是冯姑姑拦着她,她一定要让那些先生见识见识她是朽木是不可能像她这样坚硬的。
时先生看着徐德音的表情,深深觉得自己之前将小姑娘想得太坏了。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做出让丫鬟替自己代笔的事情呢?只是这姑娘,空长了一副江南姑娘的柔美,却好似没有学到江南姑娘的才情。
时先生有些遗憾。罢了,这姑娘能将颜体练好就差不多了,别的还是不多想。时先生想了想,她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哪个姑娘能写出那么一笔比男子还要刚硬一些的颜体,
时先生见过这位表姑娘之后,就说起今日的事情。除了教授诸位姑娘书法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诸位姑娘,教授你们琴艺的简先生家中有事,刚刚跟侯夫人告了假,这几日你们的琴艺的暂时上书法,只是诸位姑娘下来别忘了练习之前简先生教授的课程。”
徐德音听到琴艺两个字,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就连觉得简这个姓氏有些熟悉都忘了。
徐德音前世出身不怎么好,师傅对徐德音这个捡来的徒弟也不怎么上心,自然没心思让自家徒弟全面发展,找个什么琴师教弹个小曲儿什么的。
徐德音那时虽小,却也知道自己若是厉害强大,将来才能过得好。因此,徐德音用心习武,没花什么心思在其他上面。
徐德音还记得,当时自己第一次学琴的时候,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毫不费力地抱着比自己高的七弦琴走进琴室之时,那个先生眼里的惊讶。
接着,更惨的事情就来了。同样是拨弦,先生的琴发出了好听的琴音,而她的琴,哀嚎一声后,弦断了,琴头的岳山还崩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