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头便有些沉,鼻子也堵得不通气。
大姨母试试她的额头,觉得比平常热,无奈地叹口气,“怎么不注意些,偏生这个时候生病,正月里哪好请郎中?”
严清怡有气无力地说:“不用请郎中,我年轻火力壮,休息一日,明天指定好。”
转天,大姨母再试她额头,虽不烫,却仍是热。
严清怡生了病,自然不能再往云家赴宴。蔡如娇见她不去,也不太想去。
大姨母没办法,只好打发婆子往云家送了个口信,顺道将严清怡酿得酒送去一坛,以示歉意。
严清怡这病七分是装的,但也有三分真,着实休息了两三天,才真正康复。
康复之后也没出门,给陆安康绣了只喜鹊登枝的笔袋,给大姨母做了条丁香色绣着牡丹花的抹额。
刚出正月,大姨母打发陆安平陪同陆安康回江西应考。严清怡则将画出来的衣裳样子挑出三张好的,吩咐人送到锦绣阁。
没过两日,芸娘带着四匹布来访,先客气地跟大姨母寒暄几句,然后说起她回江南时候的见闻。
大姨母也在江南待过许多年,两人正有共同语言,加上芸娘走南闯北,各地趣事趣闻随口拈来,跟大姨母一唱一和颇为相得。
话题告一段落,芸娘指着四匹布道,“这两匹提花绢是苏州新出的料子,不但加了彩纹,而且不容易皱,正好给陆太太做件春裳。那匹银条纱和湖蓝纱却是想请严姑娘做两条裙子,也不知她得空不得空?”
大姨母跟芸娘谈得投机,而且看那两匹提花绢果真是以前没见过的新料子,心里欢喜,便道:“她平常也没别的事儿,不外乎写写字做做针线活儿,能忙到哪里去?”
严清怡笑道:“不知是要做什么裙子,你们那里的绣娘个顶个的心灵手巧,我怕手拙做不出来。”
“你画的样子,肯定能做出来,”芸娘取出一张纸,“就是这条,我看裙摆层层叠叠的,想不出如何去做,所以想请你做个样子出来。”
严清怡笑着答应,“我也是无意中想出来的,也不知好不好看,你既不怕糟蹋布料,我便动手做。”
芸娘道:“不管好不好,能做出来就成。实在不好看,可以重新再改过。”再四地感谢大姨母跟严清怡,便起身告辞。
严清怡送她出门,芸娘趁着身边没人塞给她一张银票,“多谢你送去那些样子,我不能白让你费心费力……我知道你借居亲戚家多有不便,手头上有点银钱能便利些。你赶紧手下,拉拉扯扯地被人看见不好。”
严清怡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她原以为不过是十几二十两银子,等回西厢房看时,才发现上面竟然写得纹银两百两。
她并非没见过银钱,却没想到芸娘会如此大手笔。
不由心生感慨,用尽十分心力做出了图样上的裙子,做完后又突发奇想,另外又做了一条。
不多久,七爷在核对锦绣阁账目时,就发现了这项开支,便问芸娘。
芸娘道:“先前在济南府,她就告诉过我衣裳样子,这个月又送来几幅图样,我刚吩咐人做出来,估计应该好卖。”
七爷道:“拿来我瞧瞧。”
芸娘出门吩咐绣娘,绣娘很快抱了一摞衣裳回来。
最上头是件青碧色绣着粉紫牡丹花的褙子,衣身很长,几乎过膝,袖子既长且宽,袖口绗了一道极宽的白边。
芸娘解释道:“平常袖口是挽起来的,正好把白边搭在腕上,比较适合庄重的场合穿。”
七爷不言语,又看下面一条裙子,裙子是素色的银条纱,偏偏中间隔了条宽约半尺的湖蓝色夹织。白色配湖蓝,看着让人眼前一亮。
几件衣裳看完,七爷沉着脸一言不发,那双乌黑幽深的眼眸寂静若寒潭,教人辨不清其中情绪。
芸娘猜不透他是如何想法,只能按照自己的意图说道:“我许她这些银子一来是请她多画些新奇样子,二来,她平常跟亲戚朋友走动,想请她穿锦绣阁做的衣裳。严姑娘生得好相貌,气度也好,即便是普通衣裳在她身上也能显出美来,所以……”
七爷打断她的话:“你能不能请她过来,我想亲眼见见她?”
第83章
芸娘犹豫着笑道:“我也不确定能否请得动, 明儿我去试试。”
“有劳,”七爷展颜, 唇角微弯,绽出个清浅的微笑,“后天此时,我在这里等。”
精致的眉眼因这笑容变得愈加生动,即便是稍嫌苍白的肤色也掩饰不住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高雅清贵。
芸娘有片刻的愣神,支吾道:“万一严姑娘有事……”
七爷淡淡地重复一遍, “后天此时,我在这里等。”
语气轻且低,却莫名给人一种不容拒绝不容忽视的笃定与沉着。
芸娘只得应了,送走七爷后, 考虑了好一会儿, 提着两盒点心再度来到东堂子胡同。
严清怡并不觉得意外,芸娘一出手就是二百两, 东家肯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去见外男也不成问题,在济南府的时候, 她不知道对净心楼的茶酒博士说过多少好话, 陪过多少笑脸才能进到楼里去卖杏子;到笔墨铺子买纸笔, 跟小伙计因三文两文钱能争论一刻钟;还有在集市上摆摊卖绢花, 不也是要面对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
大姨母却有些犹豫, “要是阿平或者阿康在, 可以让他们陪你过去, 可现在?”
芸娘笑道:“陆太太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严姑娘怎样去就怎样回来,绝对一根毫毛都少不了。要是有个磕着碰着的,不用太太动手,我自个就把锦绣阁一把火烧了。”
大姨母禁不住笑,“你这张嘴啊,石头也能被你说得开了花。”
芸娘道:“我就权当陆太太是夸我了,后天辰初,我亲自过来接严姑娘。”
过得两天,严清怡吃过早饭,将做好的两条裙子都包好带着。
辰初刚过,芸娘就坐了马车过来接人,又对陆太太保证一番,绝对毫发无伤地把严清怡送回来。
大姨母笑着叮嘱严清怡几句,又板着脸吩咐春兰与冬梅两声,让她们去了。
途中,严清怡问道:“贵东家没说见我做什么?”
芸娘如实道:“那天他来对账,我说以后想请你走亲访友时候穿着我们店里做的衣裳。实话给姑娘说,我们绣娘个顶个的好手艺,做一条裙子的工钱不算贵,主要还是往外卖布料。姑娘穿我们做的裙子出门,要是别人问起来,正好给我们店打个口碑。但凡提了姑娘名头来的客人,我们都让一分利。”
严清怡莞尔,“说起来我也不亏,隔三差五有新衣裳穿,还都是静心缝制的。”
芸娘爽朗地笑道:“对,这样两下得利才能长久。姑娘相貌跟气度摆在这儿,性情也温和,人缘肯定好……再说句大实话,如果真是那种公侯家的姑娘小姐,我也不敢开口提这种要求。”
言外之意,也是相中了她门户低。
严清怡能够理解,这事如果换成魏欣或者何若薰,她们肯定想也不想就回绝了。
她们府上既有专门做针线的妇人婆子,又不缺这点衣裳银子,犯不着因为些许蝇头小利跟商贩结交。
严清怡却不同,她缺的就是银子。
她想开一间谋生的小铺子,然后把东四胡同的房子彻底整修一遍,重新换上得用的家具,上次时间太紧,屋里的柜子橱子都是凑合的,再然后薛青昊如果真学武学得好,说不定也要来京都考武举,还得把一路的花费和住店的费用留出来,还有严青旻……
袁秀才至今没给她回信,也不知严青旻是否去读书了。如果继续读,就得准备束脩也将来科考的银钱,如果没有读,也得备上些银子以便他将来成亲所用。
严其华是彻底指望不上的。
济南府又没有来钱的路子,她倚仗两世为人也不过只能勉强糊口,两个弟弟更没有法子了。
一路思量着,也就到了双碾街。
上次来时,刚进腊月门,正是置办年货的时候,双碾街的行人是摩肩擦踵,马车根本赶不进来。
现在街道上明显冷清了许多。
芸娘无奈地笑,“每年就这个季节生意最惨淡,在济南府有时候一天都没个客人上门,京都比济南府强,每天还能有十几位客人,而且因为三月三的桃花会,这几天接了好几桩大生意。”
话音刚落,马车缓缓停住。
春兰当先跳下车,回身将严清怡搀扶下来。
锦绣阁门前已经停了一辆车,很普通的黑漆平顶车,马却长得神俊矫健,毛发乌黑油亮,车夫也魁梧,站着马车旁像是铁塔般,挡住了往锦绣阁去的路。
因为有了上次罗雁回驾车挡道的前车之鉴,严清怡不想再横生是非,正要从另一边绕过去,那车夫侧身说了句“对不住”,自动让开路。
严清怡极为意外,抬眸,正瞧见他深褐色裋褐旁系着块四季如意纹的墨玉。
墨玉不如碧玉及白玉出名,但正以为不常见,价格也很昂贵。
一个赶车的车夫,穿着普通的细棉布裋褐,竟然佩戴着远非他身份可以匹配的墨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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