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怡心生诧异,却不敢多看,飞速地收回了目光。
只听芸娘问车夫,“万爷来了?”
车夫“嗯”一声,“来了有一阵子。”
见芸娘与那人认识,严清怡放下心来,可听两人对话,原来这就是锦绣阁东家的车驾。
一个车夫竟能佩戴这般昂贵的玉,难怪锦绣阁能在好几处地方开分店。
严清怡感慨不已,迈步进入店中。
店里约莫五六位客人,姓王的绣娘正在帮她们挑选布料,见严清怡进来,笑着招呼一声,“严姑娘”,又对芸娘道:“东家已经来了,还在楼上靠里的屋子,张嫂子在跟前伺候。”
芸娘点点头,与严清怡一道往楼上走。
刚上楼梯,就听到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从里间传来,张嫂子满脸不安地站在门口,见到芸娘像是见到救星般,急忙迎上来,指指屋子,“咳了好一阵了,我原想倒杯茶来,里头小哥说不用。东家不喝外头的茶。”
芸娘悄声道:“那就算了,你下去吧。”
严清怡悄悄探过头,见万爷一手捂着嘴,另一手支在太师桌上,脸涨得通红,似是极为痛苦的样子。
旁边穿蟹壳青裋褐的随从垂手立着,神色平静,仿似根本没有听见似的,既没有帮那人捶背顺气,也不曾递上茶水。
又过片刻,万爷才止住咳嗽,慢慢抬起头,正瞧见在门口张望的严清怡。
严清怡不意被察觉,本能地往旁边闪避,就听屋内传来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进来吧,我这病是天生的,不过人。”
严清怡看一眼芸娘,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芸娘笑着介绍,“万爷,这就是先前提到的严姑娘。”
严清怡屈膝行个礼,“万爷。”
七爷心头一阵苦涩,他近来跟着青柏习练吐纳功夫,自觉身子比往常轻快些,咳嗽也见轻。足有大半个月没这样严重地咳了,没想到在她面前竟又来了这么一回。
他不知道自己咳嗽时到底是什么模样,可每次咳完瞧见小郑子眼中深深的同情,他也能猜想到自己看起来如何的痛苦。
为什么偏偏让她看到自己虚弱不堪的模样?
七爷暗叹口气,调整好气息,伸手指了旁边的太师椅,“严姑娘请坐。”
严清怡见芸娘站着,她也不好大剌剌地坐下,便解开手里包裹,笑盈盈地道:“这两条裙子是才做好的,请万爷跟芸娘过目,不知能不能穿得出去?”
一条是六幅的层叠裙,用湖蓝纱做的,上下共有四层,每层都细细地捏了褶子,皱褶处掩在上一层的下摆处,裙摆自上而下逐渐蓬松,仿若自高空飞流直下的涧水,飘逸若仙。
七爷点点头,示意严清怡抖开第二条。
第二条却是用银条纱做的,也是六幅罗裙,却没有分层,而是直垂下来。可裙幅上却星星点点地缀了十几朵粉红色的桃花。桃花是用水红色的府绸剪成,为免绸布抽丝,四周用银红丝线锁边,最后用黄色丝线缝到罗裙上,那点黄色正在桃花中心处,正巧做成花蕊。
看上去栩栩如生,如梦似幻。
芸娘看呆了眼,片刻才低呼出声,“真好看,怎么想出来的?”
严清怡面上显出一丝得意,笑道:“这几天总听别人谈论桃花会,眼前就想起风吹桃花如雨,洒落满身的场景,就做了这裙子。”
“果然没看错你,”芸娘赞叹,侧头问七爷,“万爷觉得如何?”
七爷瞧着严清怡温婉明媚的笑容,喜悦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洋溢出来,唇角弯成好看的弧度,“严姑娘的确是兰心蕙质,裙子看着极为不错,可要想真正在京都流传开,必须穿出去让人看见。今日贸然请严姑娘前来,也是想问姑娘,三月三那日可愿意去南溪山庄一游?”
三月三,京都有头有脸的勋贵权臣都会在南溪山庄赏桃花,如果能在那里亮相,可想而知,锦绣阁的生意必定会大火特火。
芸娘立刻领会到七爷的意图,眸中闪着光彩,热切地看向严清怡。
严清怡稍愣,摇头道:“不愿意。”
七爷直直地盯着她,“理由?”
严清怡不想说出“无聊”这个原因,便敷衍地笑笑,“听说那是贵人游玩的地方,我一介平民上不得台面,怕当众失礼,反而影响锦绣阁的声誉。”
她仍是穿着上次那件绣着腊梅花的象牙白棉斗篷,许是热,斗篷只松松地披着,露出里面丁香色的袄子和灰色间着浅紫色的百褶裙。墨发绾成个圆髻束在脑后,戴了支浅紫色的珠簪,看上去素雅轻盈。
那双眼眸骨碌碌乌漆漆的,分明不曾说真话。
七爷唇角微弯,含笑问道:“此言当真?”
严清怡抬眸望过去。
此时已近午时,温暖的阳光自窗棂间照射进来,正照在他苍白到几近透明脸上,他面目精致,一双凤眼幽深黑亮,像是静水寒潭,沉静得似乎能照见人的心底。
许是嫌屋里不透气,窗扇开了条缝,有料峭春风自缝隙中钻进来,说不上冷,却让人神清气爽。
严清怡蓦地想起来,这个人她曾经见过。
济南府的净心楼,阳光也是这般地照着他精致的容颜。
他唇角噙一丝浅笑,轻声问:“要是我不赏呢?”
罗雁回回答说:“别担心,七爷不赏,小爷我赏”,说罢递给她一角碎银子。
严清怡倏然心惊,感觉风似乎大了些,吹得她有些发冷。
这时,旁边随从抖开一袭斗篷给万爷披在身上。
那斗篷是蓝底联珠团花的纹锦,系带上坠着一对龙眼大的碧玺石。
毫无疑问,他就是魏欣所说,跟圣上一母同胞,自幼体弱多病极少出宫,而且是上次从水里救出她,却被她一脚踢下去的七爷。
难怪呢,说起一帖难求的桃花会,会用那般浑不在意的语气。也难怪,赶车的车夫会佩戴那样珍贵的墨玉。
这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却纡尊降贵地召见她。
难不成就为了几件衣裳,就为了锦绣阁?
皇室受万民供奉,有花不完的金银财宝,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他会将锦绣阁的生意放在眼里?
严清怡可以肯定,这位七爷根本就是来算帐的。
七爷能找出她来太简单不过,宫外有锦衣卫,宫内有东厂,就是在京都找只狗也能找出来,何况她这个有名有姓的大活人。
不管是出自好心还是出自别的想法,总之他救了她,她却将他踢进湖里。
该不会,他那时候落下的咳嗽到现在都没好利索吧?
严清怡越想越心惊,膝头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低声道:“七爷……”
芸娘低声纠正她,“是万爷,不是齐爷。”
七爷解释,“我在家中行七,叫七爷不为过,”低头看着严清怡,温声道:“地上凉,你起来回话。”
虽然已经是二月中,天气开始转暖,可地面仍是湿寒冷硬。只短短这会儿工夫,严清怡已觉得寒意渗过膝裤,自膝盖处丝丝缕缕地弥漫过来。
她不敢大意,忙站起身,后退两步,低眉顺目地站在芸娘身旁。
直垂的刘海遮住了她半幅面孔,七爷只瞧见她白如编贝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印出浅浅的齿痕。而她的手垂在身侧,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完全不是适才言笑晏晏的样子。
七爷暗叹声,放软了声音再问:“三月三的桃花会,你想不想去?”
严清怡又咬下唇,不假思索地认了怂,“我去……”
第84章
七爷垂眸, 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盅上面五彩的图案。
茶盅是他自宫里带出来的,用了很多年, 早在坤宁宫的时候就用这只。他恋旧,用习惯的东西便不舍得换,所以搬到和安轩时,万皇后把这一整套的茶盅都给他带了过去。
茶盅是成窑五彩的,共六只,分别绘着斗鸡、赶鹅、戏鱼等图样。面前这只便绘了两只抖着颈羽, 怒目相视的大公鸡。
公鸡羽毛艳丽,鸡冠血红,鸡眼不过小小一墨点,却逼真传神。
往常七爷也喜欢捧了茶盅瞧着两只鸡, 可今天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斗鸡上, 脑子里整个儿都是严清怡如花笑靥和她极不情愿的回答。
分明她就是不想去的。
就好像在济南府,她分明极想要银子, 却强撑着说,“随公子赏, 公子芝兰玉树气度高华, 这杏子能入公子的眼, 是它的福分。”
从没有人像她这般, 当着他的面, 振振有词地撒谎;也从没有人像她这般, 有如此明媚纯真的笑容, 只看一眼, 便让人情不自禁地随着她微笑。
七爷轻叹,低低道:“你是不想去吗?”声音里,有着他也不曾察觉的温柔与纵容。
青柏敏锐地察觉到,极快地扫了七爷一眼,正瞧见他唇角旁丝丝笑意。
七爷是个宽厚和善的人,以往对下人说话多也是笑着,可从来不像此刻这般,出自内心的欢畅与愉悦。
青柏吃了一惊,偷眼去瞧严清怡。
严清怡满脸的不知所措。
七爷到底什么意思?
方才一再问她想不想去,话里分明是要她必须去的,可是她答应了,怎么听着他又好像不让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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