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若是垂着,绉纱恰好掩在手掌处,要是抬起胳膊, 会露出一小截手腕。
蔡如娇如愿以偿地成了第一个穿的人, 对着半人高的穿衣镜看了个仔细,满意地笑道:“正适合我穿, 而且还能显摆一下我的玉镯子,就是跟裙子不搭配。”
她穿着双襕边二十四幅湘裙, 腰间褶皱本就多, 再加上裙子系带, 显得腹部鼓鼓囊囊的。
严清怡思量片刻, 从箱子里翻出先前穿过薛氏给她的那条湖水绿的八幅罗裙。
蔡如娇原本嫌弃布料不好, 没想到穿在身上却很漂亮, 因为裙幅简单, 更显得落落大方。
蔡如娇穿着去正房让大姨母看。
大姨母没怎么看衣裳, 一双眼睛直盯着罗裙道:“这都是老样子了,不会是刚做的吧?”
严清怡笑道:“是我娘的裙子。”
“难怪看着眼熟,”大姨母笑着又端详番,“我也收着好几条八幅裙子,回头找出来给你们穿。这东西啊,就是一阵一阵的,前几年时兴长袄子,恨不把大腿都包上,后来又时兴短袄子,这会儿也说不出时兴什么了,反正长的短的都有人穿。”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人翻腾箱笼。
彭姑姑看着天色好,索性把压箱底的衣裳都找了出来,让人在院子里架上竹竿,一件件搭在上面晾着。
大姨母记性极好,如数家珍般说这件是什么时候做的,那件是什么时候做的。说完,挑出好几件颜色鲜亮的分给两人,“我这岁数穿不上了,放着也是白放着,还怕发霉生虫子,你们看着改改穿上,都是好料子。虽然式样旧了,可说不准哪天又时兴回来了。”
两人道谢收下,严清怡又格外地留意了从前的衣裳样子,袄子有交领有圆领还有小立领,衣襟有的滚边有的不滚边,有的是系带有的却是盘扣,腰身有宽松有收腰的,正如大姨母所说,隔不了十年八年就得轮换一遍。
索性又跟大姨母讨了两件,一件是天水碧小立领袄子,另一件则是雪青色对襟褙子。
大姨母爽快地说:“有看中的尽管留着,我以为你们不喜欢这老成的颜色。”
严清怡对着这几件陈年旧衣,又生出些念头来,遂拿起炭笔又在纸上大概画了几个样子。
转天就是三月初八,七爷按着约定去了锦绣阁。
桃花会过后,锦绣阁生意兴隆了好几倍,许多人都点着名儿要做蔡如娇穿的桃花裙和严清怡那件层叠裙,不但那两匹绉纱卖得特别好,连带着其他布匹也比平常多卖出两三倍。
芸娘乐得合不拢嘴,索性将这两条裙子挂在刚进门处,让客人一眼就能瞧见。
因为客人多,其中参加过桃花会的不免会炫耀一下当时情形,芸娘天天在旁边听着,对那天发生的事情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再见到七爷,芸娘果然从他清俊儒雅的面孔上瞧出了皇室中人独有的雍容贵气,不由暗悔自己眼拙,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怎么就看不出七爷的身份来?
可她只知道几位皇子,却从没听说过圣上有个亲弟弟,而且还是个体弱多病的弟弟。
此时见到七爷,芸娘面上仍跟往日那般恭敬中带着随意,暗地里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着福了福,“见过万爷,”随即改口,“见过七爷”。
七爷颔首“嗯”一声,“严家姑娘到了没有?”
“没有,”芸娘应道,“严姑娘一早打发人将衣裳送了来。” 侧身,自旁边木架子上取过一只蓝布包裹,放在桌上。
七爷眉头轻蹙,沉声道:“你去把她接来,我有事要问她。”
青柏上前将窗子打开半扇,和煦的春风带着淡淡桃花香自窗外吹进来,略略有些凉,却让人神清气爽。
芸娘犹豫着开口:“来人说严姑娘因桃花会之事被家里禁足,不得出门,我若是过去,岂不教她为难?”
“禁足?”七爷轻声重复。
芸娘再道:“这几天上门的客人多会提到此事,有些话说得着实不太中听。严姑娘留在家里避避风头也对,免得被人评头论足……其实即便没有此事,严姑娘也不能经常出门,我去过两次,能感觉出严姑娘行事颇为拘谨,毕竟寄人篱下,凡事都要顾及到主家。”
七爷默了默,伸手解开蓝布包裹。
里面是件水红色素绢袄子并一条湖绿色八幅罗裙。
芸娘将两件都摊在桌面上,“袄子是新做出来的,罗裙是以前时兴过的样子,严姑娘说这样搭配起来比十二幅或者二十四幅的都简单大方。我觉得也是,但是得把料子换成绉纱或者素纱更合适,等绣娘们把手头上的活计做完,就开始做这种袄子。”
七爷静静地打量片刻,“依我看来,不如把前头那块累赘去掉,袖子直接做成收口的,岂不更加简洁?”
芸娘笑道:“那就都做出来,再行比较。”
七爷再不言语,起身往楼下走,正听到下面细细碎碎的说笑声。
“……气性也太大了,岂不知得饶人处且饶人,那种场合半点情面不留……听说是从济南府来的,到底是村野之地,上不得台面。”
“谁说不是,我亲家太太也在,亲眼看见的,说是个长得清清秀秀的小姑娘,穿着就是那种湖蓝色料子……店家,这绉纱多少文一尺,要是做条门口那种层叠裙需得用多少布?”
七爷没有驻足,举步走出门外上得马车。
青松吆喝一声,挥起马鞭,马车平稳地朝前驶去,连车窗上的窗帘都不曾晃动一丝。
七爷垂首静坐,忽而从怀里掏出只海棠木匣子,打开里面是对镶着双色碧玺石的耳坠。
自桃花会回来,万皇后就送给他一匣子各样宝石。他想着严清怡穿的是湖蓝色裙子,平常好像也多穿青碧色,特意挑出这对石头。
碧玺石晶莹剔透,更难得的是在正面看是油汪汪的绿色,可转动一下从侧面看,又呈现出亮晶晶的紫。
他本打算镶支金钗,但银作局的匠人说,金钗戴在头上就是个死物,像这种双色碧玺石不如做成吊垂状的耳饰更加灵动。
匠人告诉他如何打磨,如何抛光,如何嵌在金饰上,还给他送来好几幅形状各异的赤金框边让他挑选。
整整四天,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这石头上。
虽然碧玺石并没有打磨到最佳火候,可他等不及想送给她,硬是连夜镶成了耳坠。
没想到……她竟是没有来。
青柏自然知道七爷在这耳坠上花费的工夫,此时见到七爷脸上淡淡一丝失落,心有不忍,遂道:“要不我去东堂子胡同跑一趟,肯定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严姑娘手里。”
七爷摩挲着光滑的石头表面,缓缓摇头,“不用了,这个做得太仓促,我另外做了好的再说。”默一默,又开口,“我另有事情要你做,你打听下外面都怎么传的,郭鹏的家眷素日品行如何?”
青柏应声好,将七爷送回和安轩之后,换过一身花青色长衫去了什刹海北面的斜街。
斜街东面有处极大的集市,聚集了许多商贩。因为离什刹海近,东西种类多,附近各府管事都喜欢到此处来采买。
青柏以前在影卫里,也经常到这里探听消息。
他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面馆。
面馆是老章头带着儿子章大一家三口开的,孙媳妇管着灶上活计,章大负责采买算账,老章头管着烧火摘菜,小孙子刚十岁,肩上搭条白棉帕,负责端茶倒水。
青柏是熟客,小孙子见到他,不及招呼,先进內间将章大叫了出来。
青柏在角落里坐下,笑着吩咐小孙子,“一碗爆鳝面,一碟萝卜条。”
“好嘞,”小孙子给他倒了茶,干脆地唱道:“一碗爆鳝面,一碟腌萝卜。”
青柏开门见山地问章大:“最近可有人提到桃花会?”
“有,多得是,”章大压低声音,“爷想打听什么?”
青柏啜口茶,“你都说给我听听。”
这家面馆汤头好,量给得足,附近的摊贩以及铺子的掌柜伙计,临到中午头都愿意来这里吃一碗热乎乎的素汤面或者肉丝面,吃饱喝足,就拍着肚皮吹牛打屁,谈起京都最近的新鲜事儿。
管事们都有相熟的店铺,偶尔会炫耀主子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以抬高自己的身价,满足商贩们的好奇心。
东扯西扯一番,不免会提起才举办的桃花会。
商贩们唾沫横飞,从外面的会文比武到里面的花会,把不知道转了几手的消息说得跟亲眼所见似的。其中自然少不了谈到有个泼辣的小娘子,因为不满别人比自己穿戴的齐整,扬手掀了席面,把皇后娘娘都惊动了。
青柏听罢,无语地摇摇头,会钞离开。
京都五城三十六坊,这种人流聚集的地方到处都有。
青柏雇一辆驴车连跑三个坊区,最后在槐花胡同附近找一家馆子用了饭,等回到和安轩复命时,天色已全黑。
七爷对着灯烛又在挑石头。
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猫眼石、绿松石、碧玺石以及玛瑙石被烛光辉映着,璀璨夺目。旁边另有十几只一寸见方的小匣子。七爷挑出一对,小郑子就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放到匣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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