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青柏回来,七爷吩咐小郑子收了匣子,淡淡地问:“打听清楚了?”
青柏恭声道:“街头多指责严姑娘刁蛮跋扈不通情理,也有人趁机与陆致的官声联系在一起,说陆致为官霸道,在余杭时就曾鱼肉百姓祸害乡里。”
“哦?”七爷先是惊讶,忽而就来了兴致,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不知道是谁这么有真知灼见,知道追根溯源?”
青柏迟疑着回答:“我是在南薰坊那边听到的,不曾打探出最早出自何人之口,不过估摸着十有八~九是职方司杨岳散布出来的。”
杨岳是罗振业同科进士杨广之子,因杨广早亡,罗振业素来视杨岳为子侄。他曾打算为杨岳争取武选司员外郎的职位,不想被张弦抢先占上给了陆致,罗振业只好把杨岳安插到职方司任主事。
七爷沉思片刻,微笑颔首,“接着往下说。”
青柏续道:“郭鹏之妻颜氏出身于保定颜家,跟刑部郭侍郎的妻室是姨表姊妹。颜氏素来心胸狭窄性情急躁,跟左邻右舍时有口角,但她手头散漫,出手大方,也有不少人赞她爽朗。郭姑娘肖其母,近几日,母女两人天天走亲访友,不曾有一日得闲。”
难怪街上流言传得这么快,想必跟颜氏母女天天走动脱不开干系。
七爷对着灯烛,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五彩茶盅上色彩鲜艳的大公鸡,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
第91章
片刻, 轻声道:“俗话说得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嚣张了这些时日,也该消停消停了。”
青柏听出话音来,开口道:“我去槐花胡同跑一趟,封了她的嘴?”
七爷思量会儿,点点头,“略施惩戒即可, 倘或她仍不知错,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也尝尝被人诬陷的滋味。”
“好,我这就去。”青柏心里有了数, 躬身离开, 回去换了身玄色裋褐,塞一张玄色帕子在怀里, 大步往槐花胡同走。
小郑子端着茶壶轻手轻脚地进来,给七爷续上热茶, 笑着问道:“爷是要接着挑石头还是看会儿书?”
七爷瞧一眼窗外清淡的月色, “夜了, 对着灯烛颜色看不真切, 等明儿再挑……罗雁回最近没写信来?”
小郑子梗一下, “没有, 就过年那会儿写信给爷拜年, 然后再没来信。爷有话交代他?”
七爷笑笑, “这小子,被拘了这么些年,终于撒丫子了,连主子都忘了。我没话交代他,就是想知道他去了大半年,当初吩咐他的话想清楚了没有。”
“那我写封信去问问?”小郑子道。
七爷摇头,“不用,他要是想回来,自会写信来。”
言外之意,罗雁回可能不想回京都了。
小郑子退下去,恨得牙根痒痒,心里直将罗雁回骂了千回百回。
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走之前说得好听,说隔上十天半个月就给七爷写封信,开头两个月还成,每个月总有三封信过来,可这次,都两个多月了,只言片语都没有。
肯定是把七爷忘了脑后边去了。
七爷待他多好啊。
罗雁回不爱看书,七爷拖着病重的身子督促他读书写字,还亲自写字帖告诉他临摹。罗雁回脾气急,不管宫里宫外断不了捅篓子,都是七爷给他擦屁股。
还有上次,要不是罗雁回把那个严姑娘推到湖里,七爷至于病情加重,直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小郑子一边骂,手头上却没闲着,灌了汤婆子塞进内室的被窝里,又沏了滚烫的热茶温在暖窠里,最后把窗子打开,透了半刻钟凉气,才仔细地关紧。
亥初刚至,七爷合上书,走到內室,宽衣就寝。
小郑子替他将帐帘掩上,把第二天要更换的衣裳摆在床头,环顾一下四周,觉得没有纰漏,举着灯烛离开。
夜色渐深,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墨蓝的天际,清清冷冷,周遭繁星点点,似是多情人的眼。
梧桐树上已经长出了新芽,枝条被夜风吹动,摇曳不停,地上细长的树影也随之飘摇不定,如果仔细看,会在那一团黑影中隐约瞧出个人形。
青柏蹲在树杈上,静静地盯着不远处透出昏暗烛光的窗户。
少顷,东次间的窗户暗下来,厅堂里却亮起来,再过会儿,烛光变得更加微弱。
青柏无声地顺着树干滑下来,猫行至廊前,伸手自舌尖蘸了点唾沫,悄无声息地在糊窗纸上捅出个小洞,凑上去看。
有个丫鬟合衣躺在靠西墙的罗汉榻上。
旁边烛台上,灯烛调得极暗,发出幽幽微光。
青柏从怀里掏出只吹管,对准小洞轻轻吹了几口,复放回怀里。过得片刻,掏出只瓷瓶,矮了身子,将里面香油滴了几滴在门轴处,起身,再取出一把尖刀,插进门缝里上下滑动几分,触及到门闩,稍微用些力气,一点一点将门闩拨开。
双手一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风随着吹进来,微弱的火苗经不住夜风,“呼啦”灭掉了。
借着浅淡的月色,青柏寻到门帘,闪身进去摸到架子床旁边,一把撩开帐帘。
郭蓉尚没睡踏实,被帐帘掀动的风声惊醒,睁开眼就看到个高大的黑影站在床边,不由自主地张嘴呼喊,“来人——”
话刚出口,就感觉一件尖锐冰凉的物事抵在喉间,头顶传来死板得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想死就尽管叫。”
郭蓉不禁抖了下,顿觉喉间刺痛,忙往后缩了缩,颤着声儿喝道:“你是谁,三更半夜地闯进别人家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青柏淡淡道:“就是觉得郭姑娘最近走亲访友挺忙碌,想让姑娘在家歇歇。姑娘觉得如何?”
郭蓉稍琢磨,很快醒悟过来,咬牙切齿道:“是她,是姓严的贱人!你说是不是姓严的指使你来的?真不要脸,竟然想出这种下三滥的勾当!我告诉你,趁早给我滚,我还能饶你一命,否则就等着我伯父抓你进牢狱。”
“姑娘胆识不小,”青柏仍是淡淡的,将手里尖刀往前送了送,“郭振想抓我,他也得有那个本事,实话对你说,就凭严姑娘,她还没那个本事指使我。只不过是有人觉得姑娘四处颠倒黑白造谣生事,看不惯而已。”
“我怎么造谣了,那天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姓严的贱人飞扬跋扈蛮不讲理。”
青柏冷笑声,“有句话叫做祸从口出,看来姑娘还没长记性,也不打算听我的劝告了。”顿一顿,又道:“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我饶过你这次,否则……”话音刚落,手里尖刀往前送了送。
静静的夜里,仿佛有尖刀划破肌肤的声音传来,郭蓉只觉得喉间疼痛,有温热的东西顺着脖子往下淌。
她吓傻了,后知后觉地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问:“你敢!你敢来真的?”
青柏道:“我从来不开玩笑。记着,以后老实点,别再让我听到街面上有任何闲言碎语,否则我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今儿我顾着你的脸面,下一次我会在你脸上刻上贱人两字,让你永远出不了门。倘或你还不安分,我会把你剥光衣裳挂在树上。你既然不想要脸,我早晚会成全你。”
说罢,身形一闪,顺着原路出门,不过几个纵身便消失在清浅的月色下。
第二天,便传来郭蓉卧床不起的消息。
而陆致的脸色始终没有好过,每天回家都阴沉沉的跟灶底黑灰般,话也不肯多说一句。
大姨母试探着问起来,陆致顿时像点燃了的爆竹,一下子就炸起来,“还不是你那个好外甥女?你可知道外头是怎么传的,说是我教养不当挑唆她生事,还要考功司去察我往年考绩卷宗,折子都呈到恩师案前了。”
大姨母大惊,支吾着道:“这都哪跟哪儿,阿清的事儿怎么会牵连到老爷身上?”
“无知蠢妇,无知蠢妇!”陆致恶狠狠地说:“朝政的事就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这是京都,天子脚下,手眼通天的人有得是,我半辈子官声就要毁在你们薛家身上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大姨母听着这话刺耳,却不敢分辩,抖着手问道:“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陆致“砰”地拍了桌子,将桌上杯碟震得叮当作响,“你想把她留在家里祸害我一辈子?”
外头彭姑姑和雨荷听到,俱都吓得哆嗦了下。
彭姑姑低声道:“你去歇了吧,这边有我。”
雨荷感激地点点头,轻轻撩开门帘,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彭姑姑定定神,愈加往內间的门旁靠了靠,就听大姨母道:“送回去也行,只是我三妹还在东昌府,朱家的事情迟迟没解决,阿清总不能一人待在济南府?”
上次,她觉得严清怡回济南府,她就没有显贵人家可以走动了,现今,陆致的差事已经受到影响。如果严清怡走了,至少她还可以跟陆致同僚家的家眷来往,可如果陆致丢了官,就彻底没有走动的人了。
所以,把严清怡送回去势在必行,可是送到哪去呢?
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待在济南府不方便,但是……
大姨母正犹豫着,陆致又怒道:“不管送到哪里,赶紧离了我眼前。天天就你们薛家人事多,今天来个姓朱的,明天来个姓羊的,我当这官是给你们擦屁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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