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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剑吟啸 (眉师娘)



过了一会,陆乘在很近的地方,嘿嘿笑了起来:

“骚婆娘,人家说鬼哭粮嚎,我催命判官当然是鬼了,你岂不变成狼外婆了。”

金凤娇笑一声:“好啊,我孟婆最喜欢小外孙了。”

银光一闪,一股水注从黑暗中朝余若水射来,余若水暗叫不好,足尖一点,避闪开去,呛啷一声拔剑在手。

陆乘金凤,却已到了很远的地方,声音若隐若现飘来。

天道教如同一只凶残的猛兽,面对猎物,不是一下子把它咬死,而是戏耍逗弄,慢慢地折磨,等到自己和猎物对这种把戏都厌倦了,再一口咬断它的脖子,它折磨着人的神经,使人寝食不宁,在日夜的煎熬里变得疲惫不堪。

吕不空苦笑地摇摇头,他看看宇文燕,宇文燕背手而立,目光疲惫地望着远方深邃的天空,想着自己的心思,对这一切,他总是能够泰然处之,安安静静地走来走去,安安静静地背手而立,咳嗽却一天重似一天地侵扰着他。

吕不空难以想象,以如此病弱之身,却怎么练得如此上乘的功夫,嗜酒如命,似乎那酒浇灌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吕不空还从没见过如此不顾惜自己身体的人,生病或者咳嗽,对他来说,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无法拒绝也没必要多加留神。

寒冬的旷野,夜色四合,一行人围着一堆熊熊的篝火,背倚一堵低矮破圮的泥墙,竖起了衣领,风在四周猎猎地吹着。

宇文燕手持陶埙,吹了起来,在场的家丁见状,不住地摇头。

宇文燕自小好读诗书,好音律,多愁善感,思虑臆想过度,落下这么个病弱之躯。

陶埙为土,土声本可以长养、生化、受纳、变化、健脾养胃,运化水谷精微,为后天之本、生命之源,脾气散精,上归于肺,以养肺气,这就叫土生金,土为金之母。

宇文燕喜欢吹奏的乐曲是他自创的,名叫《寒江独钓》。

阴森孤寂,忧伤虑竭,至使脾胃清浊之气升降失调,浊气不降而上逆,清气不升而下陷。脾虚不能健运,土、金平衡失调,母不顾子,至使舌红少津,脉数无力,干咳无痰,皮毛枯槁。

他每吹奏一次,虽能暂时解除体内的痛苦和排解无穷的忧虑,病却日甚一日,心有所存,神有所归、正气留而不行,气结不散。

篝火哔啵,红色的火焰映在人的脸上,给人带来了难得的温暖,一圈人静静地注视着宇文燕。

宇文燕手持陶埙,缓缓地坐下来,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使他苍白的脸颊微微反射出一丝红光。

乐声起伏跌宕,意蕴流畅,起首处高亢激昂纷披灿烂,如同戈矛纵横、铁马嘶鸣。

一江横卧,波涛汹涌,夜色中四面楚歌骤起,英雄末路,不堪回首,楚霸王仰望天上点点寒星,面对良驹爱姬、江东子弟,悲泣失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埙声于高亢处忽作微音,叹息声呜咽声若断若续,怨恨凄迷。

从感叹英雄末路转为抒写无尽的思念和恩怨情仇,李延年怅然西望:“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乐声真切、悲伤,如泣如诉,渐渐地低下去,低下去,如同深夜里的一声叹息落在水面,悄悄地向四周滑去。

火堆旁的人闻之低下头去,黯然神伤,花容悄悄转过头,用衣袖擦去眼角泪水。

宇文燕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目光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脸上的肌肉扭曲着,人在风中,微微地哆嗦。

黑夜里传来“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嘶喝,在这个瞬间,这声音不再使人惧怕,而只是让人觉得那么的刺耳和滑稽。和人生的遭际英雄的俯仰比起来,眼下的处境竟变得有些轻飘飘了。

乐曲开始进入主题部分,英雄壮志未酬,美人难得,心灰意冷,一个人远离家园和纷纷攘攘的世界,归隐山林。

在一长段平稳肃穆的抒发之后,乐声渐渐加快节奏,潇潇洒洒,铺天盖地,众人仿佛看到眼前漫天飞舞的大雪,看到连绵千里的高山深壑,一条小河,从大山里沉缓地流出来,雪落在江上,无声地消融,雪落在大山群里,遮盖了山原来的色彩,遮盖通往山里的路和山中点点的古刹,鸟藏匿进自己温暖的巢里,人在这样的天气乐得闭门高睡。

天地之间,只有雪潇潇飒飒地下着,只有风,从山林里吹出不远,就在雪的胁迫下无力地消隐。

这时候诺大的世界惟一活动着的就是那位归隐的英雄,曾经横刀立马,于千军之中取人首级如探囊的英雄,击节而歌思美人而不得的英雄,万里江湖独步纵横的英雄,一个人独坐江边,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持一根长长的钓杆,静静地垂钓。

仿佛连他也不是活物,久久地一动不动。

雪落在他的周围,落在他的头顶,肩上,手上,他持着的钓杆上。雪把他消融涂抹进那片白色,现在天地之间只有雪,只有雪,纷纷扬扬地下着,下着。

众人闻声唏嘘不已,火光在他们眼里也黯淡了,通红的火在乐声里变得那么寒冷,仿佛谁不小心碰到一下,就会被火冻伤。

这彻骨的寒意侵袭着众人的心扉,每一个人都回想起自己所遭受过的苦难、离别和若有所失的顾盼。

吕不空想起死去的师父师娘,禁不住悲从中来,花容想起她日思夜想的二哥,想起他此刻正在哪一个冰冷的地方,冻得瑟索发抖,眼眶里涌出晶莹的泪花。

宇文燕的脸木无表情,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吹奏的乐曲中了,面色苍白得如同白雪,殷红的血却从他的嘴角,悄悄地渗了出来。

英雄静静地垂钓,雪还在下着,下着。






第19章 琴埙和鸣:有一个装逼的,就有第二个


突然,从黑暗中响起一声清丽的琴声,石破天惊,众人为之一震,从刚才的迷茫中猛地清醒过来。

宇文燕的埙声在突起的琴声里乱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控制住了,他的眼里出现疑惑的神情。

琴声又响了一下,这回宇文燕已有准备,没有慌乱,继续沿着原来的曲调吹奏下去。琴声响了两下之后就不响了。

陆乘在黑暗中大叫:“什么人?”

吕不空吃了一惊,刚才,那两声琴声响起时自己突觉得胸口一热,似有人在胸前轻轻拍了一掌,想来对方是以真气灌注琴声之中。

他的目的何在?他又是准?

从陆乘的叫声里可以知道,他不是天道教的。

那么在这荒郊野外突然出现,而且是出现在天道教眼皮底下,难道他也一直尾随着我们?

而不管是天道教还是我们,竟都没有察觉,能做到这点的,绝非泛泛之辈,其胆略功力,令人感叹。

吕不空支棱着双耳,仔细聆听,静待事情的发展。

操琴者现在已到了不远的地方,信手曼拨,琴声铮铮琮琮地响起来,清丽潇洒,如同山泉叮叮咚咚在月光下,穿过松影和长满青苔的岩石。

琴声交融在宇文燕的埙声里,一高一低,一个悲怨凄冷、怫郁慷慨,一个轻吟曼语,淡雅自乐。

吕不空感觉到自己体内,似有两股真气在争斗搏击,一阴一阳,或升或降。再看宇文燕,这时脸色凝重,神情专注。

陆乘在黑暗中寻找着操琴人,口里不停地骂着,骂的却是刚才余若水骂过的话:“有种就出来,躲在黑暗里装神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的声音忽远忽近,显然操琴者正和他捉迷藏,令人惊奇的是,操琴者的琴声在移动中,居然丝毫不乱,总是保持着先前舒缓自然的节奏。

而琴声,居然就宛如从同一个地方传来。

埙声凄冷,侵人心脾,琴声清脆,暖人肝腑。

初时两种乐声各自为调,一徐一疾,一清一浊。像两个人正在秉烛手谈,言笑之间,谁也不甘落后。

四五段后,琴声渐渐融消在埙声里面,应和着低语着,就象一个朋友,侧耳聆听,感叹于另一个朋友向他倾诉衷肠。

琴声在这应和和感叹里愈转愈高,就象听完友人的倾诉,用语言劝慰着他。埙声在琴声里曼衍悠柔,愈转愈低,无力地为自己申辩着。

琴埙相应,此唱彼和,宇文燕的脸色渐渐出现红晕,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众人在琴声里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飘飘荡荡,如随长风浮沉于云霞之际,久而久之,身心俱忘,如醉如痴。

就连陆乘金凤和天道教徒,此刻好像也被乐声打动,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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