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得嘶了一声,枕春爬了两步,一脚蹬在慕北易的腹上。慕北易是擅武功的,反手捉了枕春的脚踝,轻笑一声:“何处去逃?”他血气涌在眼底,便带了邪气,“你是怄气的……”
“臣妾不知陛下说的什么……”枕春挣扎一番,直觉桎梏难脱。
“你怄气朕给柳氏脸面。你们盼的一国之母是天下的,你却偏是朕的!你岂敢不看朕?!”慕北易逞了意气,觉得耳畔刺刺的耳鸣,手掐着枕春的脚踝一着力气。
枕春脑中过电一般的疼……脚腕似是被慕北易卸了关节,当是脱臼了。
她心中便生了恼怒。果然男人俱是一根儿脑筋从头通到脚的玩意儿,任凭你文韬武略,也不过是酒后逞个放肆威风。如此想来也懒得赔笑卖好,抖落两下,想抓着贵妃榻前的帷幔扑腾,却只抓住一只手臂来长沉甸甸的鎏金如意摆件儿扯了扯。她心头有些难受,疼得落泪,应说:“陛下觉得旁人有母仪天下的好,也只管去旁人处,何以来臣妾这儿说这样的话来!”
他时恼时好撒着性子,前一刻是雷霆的怒,这一刻见枕春眼中有了波光,又是万般温柔又来亲她的脖颈,喊着:“她们都不如你别致,朕的十一娘……”
枕春听得“别致”这样的词,宛如说着一个摆件物品,心中更是酸楚,便奋力挣扎开去。恰慕北易容不得她不肯,只着力拧着枕春脱臼的脚踝不让她逃,着手便解了打霜的龙袍与腰带,埋身往她裙下探。枕春脑中一片浑噩的不甘愿,就着上脑的疼,便将那鎏金的如意摆件着力论起来,闷闷一声,敲在慕北易的后脖子。
慕北易忽地晃了一下身形,手上力气一松,丢了枕春的脚踝。
“…陛下……”枕春清醒过来,将那如意一丢,反身忽道,“陛下?”
慕北易眼睛一阖,却无声息地倒卧在贵妃榻上轻软的绒毛里。
枕春傻傻看着,一息之后四肢百骸俱怕得冰冷起来,她推了推慕北易:“陛下……”
他一动不动。
“陛下……”枕春拿脚踹了踹,“慕北易?”
他还是不动。
枕春真切地感到未知的恐惧,看着自个儿刚刚拿着鎏金的如意的那只手,怕得战栗起来。她恐怕不是……将天子……杀死了?此时脑子里的一片空白使人有些迷惘,枕春咬了咬舌头,条件反射地伸出一条腿,将地上的鎏金如意踢进了贵妃榻下。
“苏……”她喊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充满战栗,“苏白……”
苏白在暖阁外听得传唤,拢手进来,转过屏后一看这场面,连忙埋头:“娘娘有何吩咐?”
“不不不……”枕春努力平息心中的怕,“你过来。”她犹疑着,指了指贵妃榻上的人,“你看看——”
“陛下?”苏白不解。
“嘘……你看看,可是……死了?”
苏白听来这样的话,脑子里一下炸开,晕头晕恼地膝盖一软,连忙稳住,难以置信问道:“娘娘?!”
“快。”
苏白屏住呼吸,指尖儿掐着手心,努力镇静。她慢慢靠近慕北易,见天子衣衫凌乱,不知竟是发生了何等样的事情。只伸出一只因恐惧而战栗的手,去探了探鼻息……又抹了抹脖颈的脉搏……又听了听声响。
枕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如何?”
苏白肩膀一松,几乎便要哭出来:“我的娘娘……陛下这是,睡着了。”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扎西德勒……”枕春长出一口气,脑仁一动,浑身瘫软倒在贵妃榻上。想了想,又爬起来往慕北易那儿挪了挪,“等等,苏白。帮我……把脚踝接上。”
苏白又是一怔,连忙上去看枕春的脚踝。掀开裙摆一看,果然是歪歪斜斜已经脱臼了。苏白看着这等情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壁帮枕春将那脱臼的脚踝推按回去,一壁诘问:“娘娘今日这是哪一出,奴婢活了半辈子当真……没见过这等情景。”
枕春百口莫辩,总不能说自个儿刚刚失手袭击了天子,天子还将她的脚踝拧断了。此时脚上一阵剧痛,背后沁出的冷汗一透,凉凉的风吹起来,枕春便梗了梗脖子:“我……也不知道的。”说着垫了垫脚,果然好了。便蹑手蹑脚过去看慕北易,“真的是……睡着了?”
慕北易后脖颈一道红痕,呼吸均匀,眼睫微动。他脸上还带着微潮的醺色,可以听见细微的呼吸之声,少顷……还翻了个身。把枕春吓得不行。
苏白当真又细细看了:“这死了和睡了……奴婢还是认得出的。”说着观察慕北易的眼睛,“也的的确确是睡着而不是晕过去了。娘娘到底做了何事……”说着苏白眼睛一瞥,看见贵妃榻下一柄沉甸甸的鎏金如意,脑子里电光火石参悟了甚么,失声喊道,“娘娘?!”
“嘘!”枕春连忙去捂苏白的嘴,“天地可鉴!纯属无心之失!”
苏白抹了抹枕春脖子上的脑袋,又抹抹自己的:“娘娘……您这可是我大魏国开天辟地的头一遭啊。”
翌日慕北易起来的时候已经午时了。他又错过了一次早朝。
这还不是稀奇的,而是他起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枕春放大的一张脸。
枕春双眼乌青,坐在榻边,头发凌乱。一见慕北易醒来,她凑上前去,笑着:“陛下。”
慕北易头疼欲裂。
枕春观察着慕北易的脸色,半避半笑着扶慕北易起来,试探着问:“陛下精神可还好?”
慕北易望着枕春,抬手作剑指点了点,眉头便皱起来:“你……”
“臣妾在……”枕春嘴角笑得僵。她自个儿都能听见自己说话中带着颤音。
“朕……”慕北易思虑了一番,扶额啧了一声,似想了什么事情,“怎么在此处?!”
枕春一听到这话,眼睛便亮起来,觉得喉咙口的心都落到了肚子里似地。她连忙给慕北易披衣梳发,柔柔道:“此事说来话长。陛下昨日腊八宴高兴,多饮了几口酒。那酒嘛,淳烈香甜最醉人了。陛下呢也是执拗,怕是饮了烈酒有些醉意,恐怕不记得了。”
慕北易听她说得有模有样,挡不住头疼欲裂,一手扶额一手往脖颈后头按去:“朕怎么……浑身酸疼……”想着应传个太医来瞧瞧,便朗声道:“冯唐,传太……”
“太匆匆,无奈朝来寒余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枕春倾身向前,握住慕北易的手,盈盈笑道,“陛下果然熟读诗书,这首词最适合酒后来吟,读来口齿生香。”
慕北易像看傻子一样望着枕春。
枕春犹自继续道:“臣妾少时也偷饮过酒,饮了之后人事不省,再醒来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朕昨日几时醉的?”
“陛下前脚一进绛河殿,然后就睡着了。”枕春想了想,编得有模有样,“臣妾还寻来醒酒汤给您喝,您不肯喝,还将汤水洒在了臣妾的衣裳上。”
慕北易皱眉阖眼,仔细琢磨:“似有此事。朕还记得一只浑身璎珞天衣的如意迦楼罗。”
怕是再想,就要想起来了。枕春心道不好,连忙截断:“陛下梦中得见祥瑞,这是吉兆。”
慕北易却摇头:“不,朕是……”他眸子忽地一冷,落在枕春肩头,“在你身上瞧见的。”
第140章 胡发
枕春几乎是要哭了。她拉着慕北易的手不住抖,早知有今日,不如早使他一命呜呼的也好。也省得叫他这会儿醒来了,他冷着一张脸还更折磨。
慕北易见她手抖,拢在怀里捂了捂,神光黯淡。
“陛下?”枕春等着他发作。
枕春已然想好了求饶的词儿。慕北易却埋头吻在她肩头露出的一片叶上,赞道:“好看。”
“陛下……就记得这个,如意迦楼罗了?”
“你这胆大包天的女子,竟敢自比吞噬天龙的异兽,不怕朕落你个大不敬的罪名?”慕北易半笑着戏谑,撑身从榻上起来:“你说后面的记不真切了。想来是昨日的酒水太烈,朕前些日疲于案牍,精神不济的。”
“是是是。”枕春闻他这样说,才知他是真的忘了。心想一只吃龙的迦楼罗哪里算得大不敬,再大不敬的事情昨日也做过了。现下一条小命儿得保,哪里还不欢喜呢。便眼疾手快地扶着慕北易出了卧房,请他洗漱,亲手拿了一把象牙嵌宝的梳篦,说道,“陛下,今日落小雪了。”
慕北易从窗户缝儿外看出去,果然见满天纷飞的絮。
“臣妾服侍陛下梳个半束半披的胡发罢?”枕春眼神偷偷瞟着慕北易脖颈后的红痕,笑着说道,“今日已过了早朝时辰,天气落雪难行。陛下在后宫燕嬉,也可随意一些?”
“半披半束?”慕北易漱了茶水,洗了脸手,忖道,“汉人不可散发右衽,教外臣看到了要让行官乱写的。”说着也是有闲气,“那些个谏官最是迂腐,朕愈是生气他愈得意。譬如今日没有早朝……朕想着往后便加设午朝,也是很好的。”
加设午朝?圣君之举。枕春心里说慕北易竟有此等傲气,一壁却奉承:“陛下加设午朝也是我们大魏国的头一遭,天下之大幸。这天下之大……”她仍不放弃,“天下之大,梳个胡发也没什么。教坊不也排过胡旋舞、玉兔浑脱舞的?这叫民族大统一。何况……”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陛下生得倜傥,眉目深刻兼之气质脱尘,观之使人觉得敬畏仰慕。虽说威武庄重是因陛下身上龙气流转的缘故,但内宫之中多是女子,几多嫔御见了陛下腿肚子也软了。今日瑞雪,不若梳个半披的胡发更显贵气慵懒,是贵气无匹,再配上一只通透无瑕的玉簪最好不过。这个嘛,叫做倾国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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