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名远听到以后放心了许多,也简单告知了杜齐修的来意,原来他是为了明年的春闱而来,顾德珉早在半个月前听说是老先生的儿子来了,怕他其他地方住不惯,还不如到府内小歇一段时间,也算是提携了一把新人。
顾云瑶没有去告诉顾德珉这可是将来的榜眼大人,若是顾德珉知道了,估计更得把他圈在府内不让走。大孟朝错综复杂的党羽派系里有一种师门制度,主考官若是点中哪些学生,考试结束以后这些被点中的学生必然要去考官的家里拜码头,甚至成为考官的门生。
所谓同舟共济,就是要一个一个相互照应,若是个别几个能飞黄腾达了,也可以提携其他的同辈或者前辈下辈们。
顾德珉很少拉帮结派,但不代表他不会收受贿赂和提拔新人。这一举动对他来说,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
杜名远再三言谢了顾云瑶,带着杜齐修先下去了。
两个人一起走到了一片茂林修竹的地方,这是顾二爷早几天前叫下人收拾出来的屋子,挨着顾府里家塾的位置极近,是外院的一处地方。环境清幽,竹林茂盛,日光疏疏密密地从竹叶间探了进来。地上有许多斑驳大小不一的光点。
杜齐修中午的时候就赶到了顾府,二爷虽然交代了顾府里的部分家仆,但也有一些人不认识他,那家仆让他在门口等待片刻,他好去找杜老先生来把他领到该去的住所。杜齐修头先还在前厅里乖巧地边喝茶边慢慢等待,那家仆竟是一去不回了,杜齐修这才绕到了内宅当中乱转。
他第一次来这样大的府内做客,自是好奇,结果绕到了一处假山附近,就听到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一时来了兴致,才藏了起来想静观其变。
杜名远一直拿这个儿子散漫的性子没办法,虽然顾云瑶交代了那些下人不要乱传出去,他还是决定晚上带着杜齐修去给二爷说明情况。
岂知杜齐修并不在意,凉亭里的那一眼简直是惊鸿一瞥。初看到她脸时,顾云瑶恼羞成怒的样子真的妙不可言。
朱唇轻启,眉头轻蹙,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眼底氤氲了水雾,应是被他给捏疼了,那副惹人怜惜又拿他没有办法的神情,真是妙哉妙招。
杜齐修笑了笑,屋内收拾得极干净,他落在前厅的行囊也被带过来了,找了屋中的圆凳坐下,杜齐修倒了杯茶给老父亲喝,水竟然是热的。
顿时想到大户人家就是不一般,细节之处也做得如此之好。
杜齐修抿唇笑了笑,说道:“爹,若是您去顾府二老爷那里说了,他会不会把府内的那位二小姐许给我?”
看她的年纪,应该再过两三年就可以出嫁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许配人家。
杜名远差点折了竹林里的一根竹子敲在他的身上:“收起你这轻浮的样子,女子的名节岂是可以由你这般胡闹的?平日没个正经的东西,那是顾府的二小姐,能看上你?不说嫁进世家大族里做人媳妇,要说嫁给皇亲国戚那也是有机会的。”更别说他还知道顾府的二小姐一直与侯府王府那边的关系不断。
即使顾府不为顾云瑶说门好的亲事,侯府王府那边也会尽量替她张罗。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还把歪念头动到了二小姐的身上。
杜名远道:“你快点收起你那不着调的想法,今年在府内叨扰大老爷和二老爷他们,记住你说的‘自律,自省,自警,自得,自知’五个自,还有二小姐交代你的,自重!”
杜齐修也给自己添了杯热茶,等了片刻凉透了以后,他才一口饮尽。
随便他爹如何说,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倘若他……杜齐修抬眸看了看站着的老父亲,竟是收起了往日的轻浮,杜名远从他儿子的眼里看到了一刻的认真,被他弄得一怔。
他以前总望着他能认真一些,如今当真端正了起来,杜名远又有点不适应了。
何况他还听到杜齐修说道:“明年春闱,我考个状元回来不就好了吗?嫁个状元,也是够风光了吧。”
杜名远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儿子,虽然比起他另外两个不成气候的儿子,这个次子是一块读书的料,但也止步于此,自己儿子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
想让他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杜名远眉头微微一皱,又不想说了,自己做了一辈子的翰林编修,官位不大,只是个庶吉士罢了,战战兢兢了一辈子,内阁都摸不到手,被委任成编纂《大孟文录》的一员,书本里的内容修修改改了多少次,最后完成之际,连他的功劳都没有,全部被如今的首辅陶维抢占了。
倘若儿子能状元及第,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叫他有个盼头也好。杜名远不再说了,只看了看安静品茶的杜齐修,期望于能有个好结果。
到了晚上,屋内开始掌了灯,用过晚膳以后顾云瑶就把桃枝和夏柳支开,灯光映在她的脸上,忽而灯芯里烧得一个劈啪声作响。
顾云瑶拔下了一根银簪子仔细挑了挑,再用手一罩,灯火渐渐稳了。
她开始磨墨,纸张铺开,提笔便起头先写了一个称呼——表哥。
第73章
起笔写完了“表哥”两个字以后, 顾云瑶又想了片刻, 这回该写什么内容?
五年的期间,顾云瑶也不知道给表哥写过多少封信,但是他的回信寥寥无几。可能她写的内容都和家常有关, 大男人家看了总归觉得无聊。
起初的时候, 她想给他写信,那时候她才进学不久,年纪也不大,在旁人眼里看来,应该是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文盲, 未免表哥怀疑, 顾云瑶写信的内容都十分简单, 用最儿话最简便的词语代替了,有些时候写一点“生僻字”在里面, 她还会在旁边注解, 是找了教书先生帮忙才会写的那些字。
蔺绍安看起来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因为他压根没有回信。顾云瑶却是一封一封地继续写,她怕不写的话, 就会和表哥的联系就此断了。
蔺绍安的动向,以及边关战况等问题,都要通过侯府那里得知,每回也先族的蛮子军进犯了边关领土, 顾云瑶都十分紧张结果。虽然她知道, 表哥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在几年以后带领蔺家军将蛮子军们打得落花流水,是蛮子军闻风丧胆的“笑面佛”,如今这一世因为她在背后的助力,已经小小地扭转了许多乾坤,有可能边关的战事也会受到影响。
顾云瑶不得不防。
万一若是因为她而改变了蔺绍安在边关的情况,她一定不能坐视不理!
忽而想起五年前的第一封信,信里她想提到蔺绍安送给她的糖葫芦的事,那几粒被吃剩下的用油纸包的糖葫芦,最终还是只挨过一个春季,在隆宝九年的夏天,被顾老太太勒令扔了。
糖葫芦已经发霉了,上面长满了白色绿色的小毛,顾云瑶也知道没办法再把它们保留,这次听了老太太的话。
为了假装不会写“糖葫芦”几个字,她费了一番劲儿,在信里画了一串。还在旁边写上“没了”两个字。也不清楚蔺绍安看没看懂,为数不多的回信当中,那一次他回信最快,内容无比简短,只写了几个字:无妨,再给你买。
后面她“认得”的字越来越多了,写的内容也越来越繁复,包含惠姨娘和顾云芝两个人的境况,大房两位哥哥进学的情形,还有教书先生杜名远又教过她几个字,今日进学难得听到杜名远会发表对朝政的看法云云。
所谓知无不言,当然写的最多的还是关心他在边关的情况,嘘寒问暖了一堆话无非是想问问他在那边还适不适应,吃的如何,有没有又瘦了,蛮子军是不是很难对付,身上有没有又受伤了……
表哥的回信都很简单,她一个月能写上三四封,蔺绍安那边每三四个月可能才回上一封。她第一次看到他笔迹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工整漂亮,读到一些重点的地方,她会在旁边画上圈。
对于顾云瑶的嘘寒问暖,蔺绍安后来的回信每次也都只有几个字交代——“无碍”,或者是“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四个字用得最多。
以往和他接触的时候,顾云瑶没发觉表哥是这么一个惜字如金的人物,如今想想,有可能真的是她的来信内容太枯燥了,又或者他那边实在是忙。
三四个月能寄回来一封已是不错,这般保持着,原先一个装首饰的小盒子里竟也塞了不少他的来信。
顾云瑶把今日的信也写完了,里面提到了今日的所见所闻:杜老先生的次子来府上了,说是为了明年的春闱而来,父亲应是仰慕杜老先生的才名,加之先生在府内已教了我们几位学生五年之久,于情于理都该相帮一下,所以这才叫老先生的次子在府内长住。他在外院里面,离家塾比较近,平日我应是瞧不到他的。
她写着写着,本不想把杜齐修轻薄她的事写进去,不过还是这么写道:我也不想瞧着他,这人看起来极是轻浮,才学是有一些,我与他已有机会切磋过,也算是小小地过了招。
顾云瑶和杜齐修过招的部分,其实也是为了将来的哥哥做打算。杜齐修和顾峥两个人,一个在兵部,一个在吏部,分属不同的部门,反正都是文官,如今因为杜名远上门教书,她才有机会提前认识一下杜齐修,虽然这个人让她很失望,但若此人对政见的处理能力非同一般,拉拢过来也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