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长相,言行也有些轻佻。
身在京城当中,她的手暂时还伸不到南直隶那里。若是在京城中还好办,所以才想让认识江苏学道的杜名远帮个小忙,从一堆生员里面找找线索。
如今因为杜名远不肯相帮的态度,找寻顾峥的事情因此耽搁了一些时候,她虽然很想直接乔装改扮下到南直隶去寻顾峥试试,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太不实际了。
且不说顾府准不准她消失那么久,一个人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极容易坏了事。
顾云瑶明明记得,前世顾府在落难以后,顾峥就主动去地方寻上门来了,如今却是完全没了踪影。难道因为大伯父还有父亲两人,没有被削除京官的职务?
杜齐修见她似乎在想些什么,又勾了唇问了一声:“在下杜齐修,是府上教书先生杜名远的次子,请小姐万不要担心害怕,在下并非什么坏人。”
顾云瑶看着他有点无语,杜齐修不走远,也不靠近,站在假山附近一直盯着凉亭里看。
那眼神偏偏又十分露骨。
好似两只眼睛长在了她的身上。
明明离得还有些远,顾云瑶被他这露骨的眼神看得十分不舒服,用六菱纱扇微微遮了眉眼。
凉亭四周的纱幔被风吹得抖出了一层层的涟漪,风也撩起了杜齐修的衣袍,一片靛蓝色在翻滚。乳白色的纱幔隐隐绰绰模糊拢出她身影的形状,见到她下一刻站了起来,好像穿了一条挑线裙子,腰身被勾勒得极为纤细,竟是伸手便能盈盈一握。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顾府里居然还有如此姿色。持着美人就是该叫人瞧的想法,杜齐修又多看了两眼。
桃枝已经忍无可忍,杜老先生在府内是出了名的顽固腐朽,此人竟然称自己是杜老先生的儿子,她怎么也不相信,杜老先生怎的可能教出这么一个无礼之徒?
斜里突然走过来几个人,桃枝本准备冲出凉亭再教训教训他两句,眼睛一瞧,竟是杜老先生和府内的管事。
顾云瑶也看到了他们。桃枝本要退回凉亭里,那个浪子杜齐修居然走近了几步。
旁若无人地就要闯入凉亭里面好好看看她们的脸。
杜名远分明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手指着这里几乎要破口大骂,杜齐修看到他爹来了,不仅不放慢脚步,还加快了步伐,跟在杜名远身边的管事还有几个家仆也赶紧加快了步伐。
他的身材很修长,几步便欺近了凉亭,桃枝看到这个情况,也有些慌了,手里端了大理石桌上的小茶壶,兜头想浇他一脸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杜齐修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好奇一下顾府这位小姐的脸,手掀开了纱幔以后,他眼疾手快身形一偏就避开了桃枝泼来的水,迎面却抽来一个巴掌,正好打在他左半边脸上。
杜齐修的脸偏了偏,瞬间捏住打他的人的手腕,迎面一张灿若桃花的脸,带了一些愠怒的意思,应是十分生气了,反倒怒极反笑,双颊也因此显得十分的红润。
然后杜齐修就听到她说了一句:“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用《论语·学而》里面的话,这是在骂他,可他竟然很高兴。
提着顾云瑶的手腕,杜齐修眉清目秀的脸露出微微的笑意,说道:“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
仍然来自孔圣人的话,出自孔子的《中庸》,大概是在回击她之前说的那句:“先生什么时候肯帮我,我什么时候就好好去进学。”
他还真的什么都听到了,顾云瑶听出了他话里有话的意思,转动了一下手腕,力气不如他大,竟是抽不回来。
这句话其实就是暗指她别白费力气了,顾云瑶索性也回复他一句《中庸》里的话:“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杜齐修也干脆回她:“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来来回回说的话,桃枝完全听不懂,眼看他们两个好似要争得面红耳赤了……不对,面红耳赤的只有他们家小姐,毕竟被人轻薄在先,杜齐修那个人却十分气定神闲,甚至越说越来劲儿。
这个时候杜老先生和管事家仆们都赶到了。
杜名远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杜齐修在他前来之际已经将顾云瑶放开了,杜名远真的拿这个次子没有任何办法,他曾经书信好多封给在老家的次子,里面有提到关于顾云瑶的内容,从五年前他刚接手上任顾府教书先生一职时,就对顾云瑶这孩子赞不绝口,往家里寄信的时候也要提上一提。
杜齐修曾从书信里看到老父亲对一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女孩儿称赞不停,就感到好奇了,恰逢明年春闱在即,他干脆远离家乡来到京城投靠一下老父亲,顺带由父亲引荐,认识时下一些翰林,若有问题,到时候可以多多请教他们。
刚才与顾云瑶争论了一番,杜齐修发现这个应该就是他父亲曾夸奖过的女学生。
望着杜名远一副拿他没有办法的样子,杜齐修提唇斜斜一笑说道:“爹,您说的这位学生,儿子看着也不怎么样。”
顾云瑶听后皱了皱眉,忽而一笑,如池水里开得娇艳的小荷,初显了明艳风华。既然杜老先生在场,那更好办了,她慢慢开口,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登徒浪子。
第72章
顾云瑶开口道:“既然杜公子这么厉害, 那可否说一说, 何为君子?”
杜齐修听后也是一笑,这个问题很简单,也不用引经据典:“修身二字即可。”
顾云瑶道:“如何修身?”
杜齐修:“自律, 自省, 自警,自得,自知。”
顾云瑶笑了笑:“我看杜公子前面说的都很好,却是漏了一点。”
杜齐修来了兴致,也笑着望她:“那还请顾二小姐指点一二。倒是要好好说说看, 杜某如何漏了一点。”
顾云瑶直接望向他, 轻轻说了两个字:“自重。”
话音一出, 连本来听不懂他们对话的桃枝都忍不住笑了,姑娘说要让杜齐修自重自重, 他确实是该自重了。哪有一个外男突然冒犯了府内小姐的道理?
这还是光天化日之下, 有人看着的时候,如果没有人的情况下,还不知道杜齐修要做出什么事情来。若是被人传出去了, 有损的是姑娘的声誉,甚至有可能清白都被玷污了!
顾云瑶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前来的人里除了杜名远以外,还有几个府内忠心了大半辈子的管事和家仆。
她相信他们能够守口如瓶, 但这件事还要着重交代一声。
顾云瑶看着他们, 眼底都透露了一丝丝的寒意:“今日的事情, 望各位不要轻易传言出去,若是叫谁知道了,走漏了半点风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还是有办法让这个人不能在顾府里面立足。”
几个人闻声以后都吓得有点发抖,五年前顾云瑶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他们可就看着惠姨娘是如何一点一点栽在她的手里,此刻听她这般说话,一点也不会怀疑。
顾云瑶又交代了几句,为首的管事领着几个家仆先下去了。今天的事就当他们什么都没有见过。杜老先生被留了下来。
儿子还在这里,他也不敢轻易就走,顾云瑶是他的学生不错,她也是顾府里面的二小姐。他一个原来翰林院当过职的老编修罢了,就算是吃了十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顾府去比肩,况且眼前的这个女学生,还有个侯府和王府为背景相互照应。
他赶紧下跪,下跪前还摁着杜齐修也要给她跪地赔礼。杜齐修心里想着男儿膝下有黄金,最是不齿这种除了父母还有圣上便要乱跪的行为,被摁了几次以后都不依。
他站得笔直,如一株挺拔的修竹。
杜名远看到儿子这样,头痛欲裂,要不是杜齐修是他的老来得子,他往常也不至于把他娇惯成这样,任性妄为也就算了,还冒犯了府内的二小姐,事情传到顾府二爷那里该如何是好?
杜名远怕儿子的性命受到威胁,想求顾云瑶不要将此事告到二爷那里去。
他这么老的一个先生了,年过半百,曾经为朝廷贡献过大半辈子,头发花白了一片,此番来顾府里教书也是为了给家里贴补点生计用,这双腿也只跪过衣食父母还有当今圣上,却为了儿子的过错与她下跪。
明明犯错的是杜齐修又不是杜老先生。
顾云瑶动了恻隐之心,虽然她是个不太听话的学生,杜老先生教了她五年之久,既有苦劳也有功劳。她并不讨厌老先生,相反她很喜欢杜名远。
亲自扶起杜名远,顾云瑶叫他不要跪了,又侧头看了看杜齐修,年轻的面庞原先挂着的那份轻佻的笑容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时不时还会以担忧的神情望向他的老父亲,既然这么担心杜名远,直说便是了。顾云瑶有点无语,不过也是个附庸风雅,假作潇洒的男人。
见杜名远还有些犹豫的样子,顾云瑶宽慰他道:“先生请放心,方才我已叫那些下人们不要将今日之事外传,他们都是在府内忠心耿耿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不会做出有辱顾府家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