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想多了。”她摇头,文宣楚也不再强求,只问她要不要在院子里转转。
文容媛一路上心事重重,随他在前院漫步了半晌后才又开口道:“长兄,如果……我是说如果。”
“嗯?”
“倘若未来言家有任何异动,我该怎么做?”文容媛见他瞬间敛下脸色,连忙补充道,“……陛下方才问我的问题,别多想。”
“杀之。”文宣楚毫不犹豫。
“可如果是陛下、陛下极尽打压在先呢?”
“你准君舅都已是辅军将军了,陛下还能拔掉他的名衔及军权不成?”文宣楚蹙眉思考着,“如若是你说的那情况……”
“……”她望着他不说话。
“我还是会斩草除根。”他笃定道,“就算陛下再跋扈,总都是卫朝的天子。”
“这样啊。”
望着兄长坚定而刚毅的侧脸,文容媛不禁有些迷惘。
不同于文宣楚,文容媛对大卫及皇权并没有这么无条件的忠诚。
或许是秦衷确实算不上是个明君的缘故,她对于言晖的恨意首先是杀身之仇,再来才是言家背叛大卫的行为。
正如秦衷所说,他们一荣俱荣,与大卫的命运休戚与共。
可是她若真的照自己的私心告了密,借由秦衷的手除去她的仇人。少了言家有力的辅佐,未来秦衷重用秦琮等跋扈权臣无人掣肘,大卫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不晓得,甚至根本不敢想。
“别怕啊,言将军……应该不是这种人。”文宣楚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陛下只是提前敲打你一番罢了,嫣儿尽管安心嫁吧。对了,咱们去瞧瞧你的嫁裳如何?”
“……嗯。”
第37章 其之三十七 大婚
八月初七丙辰,宜嫁娶开光。
天都未亮,一大早的将军府已开始忙活。下人仆妇穿梭于府内各处忙进忙出,深怕在这无比重要的日子出了什么纰漏。
闺阁内,文容媛安静地对镜端坐,任由喜娘将她的一头青丝高高挽起,出神地望着铜镜中倒映着的面孔。
今儿个是她的好日子,喜婆忙活了大半日,已为文容媛化了合适的妆容,跟平时习惯了淡扫蛾眉的她自是大相迳庭。
文容媛忽然觉得这张眉眼间稚气未脱,神情却稳重安然的脸庞有点陌生。
这是她第二次出嫁了。
虽说相隔了十几年,出嫁时的那些点点滴滴繁文缛节总还略有些印象。她对她的新郎早已不似前生那般一无所知,是故文容媛一点都不忐忑,反倒有些隐隐的冀盼。
她不管是要报仇、要揭出胭脂背后操局的人、要……要与他再过一生,都得从今日开始起算。
“小娘可是紧张了?”喜婆留意到有些走神的她,轻拍了拍那只白皙的手背。
“不……呃,还好。”文容媛摇摇头,耳垂上的玛瑙坠子跟着轻微地晃动了下,“阿婆怎么了么?”
“小娘应该早就见过你的如意郎君了吧?”喜婆慈祥地眯起眼,话语中却隐隐有些感慨的意味,“想当年,我压根没见过我家那口子,也不晓得他究竟是圆是扁,直到最后我才看到他的正脸……”
喜婆又感叹道:“武帝鼓励女子走出闺阁,瞅瞅自己未来的夫君。你们这些小姑娘倒是都不紧张了,可不就少了这么点趣味了么?”
……她还真不这么认为。
文容媛只嗫嚅着道:“阿婆,时辰要到了。”
“倒是我这老太婆话多了。”闻言,喜婆‘呵呵’两声,牵起少女的手往前厅去。
父母已着了正装端坐于堂上,文容媛依礼各自拜别了他们。
秦琛昨夜早与文容媛夜谈过了,是故只轻轻握了下她的手,一切尽已在不言中。文将军则招手让她过来,将一支梨花样式的簪子用力按在女儿掌心里。
那发簪样式精美,小巧的几朵梨花缀于其上,洁白如雪。即使那花好看,却终究与婚礼的场合不大合适,她不知为何父亲会择这种花送与自己。
“父亲?”
他哑着嗓子道:“戴上它吧。”
“嗯。”
文容媛虽是困惑不解,还是依言将发簪小心地取下,换成了父亲给的那只。见她照做,文将军于唇角浮出一抹微笑,有些恍惚地盯着女儿瞧,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
一时竟是满室静默。
“父亲?”文容媛尝试着轻唤了声。
父亲的视线依然没有移动,脸上洋溢着有如做梦一般的神情。她看向母亲已将一切了然于心的样子,也在倏忽间突然明白了,父亲看的是另一个人。
——据说,文容妗的母亲平素最喜梨花,父亲在景州的府邸就种满了梨花树,还替她取了个梨姬的小名。
文容媛顿时有种将头上那支簪子拔下来,狠狠摔在地上的冲动。
望着依然于一旁含着笑意的秦琛,文容媛虽是心中憋闷,也无处发泄,只能在心里默默膈应父亲及那位他心心念念的梨姬。
喜婆虽是对三人间的氛围感到云里雾里,依然是在到了该启程的时候,尽职地喊了声:“时辰到——”
喜婆的声音如当头棒喝,将文将军的思绪自遥远的彼方拉回,眸光缓缓褪去那层朦胧的情感,神情苍老而疲倦。
她转身而去。然而,在文容媛踏出家门前,母亲又唤住了她。
“嫣儿,过来。”
母亲依然维持着平和的情绪,只附在她耳畔说了句:“你父亲病了,莫与他计较。谨记,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
“……嗯。”文容媛咬牙应承。
外头锣鼓喧天,花轿已在门口候着了。她一手拉着喜婆,一手执着遮面的绢扇,小心地登上了车。
言府和将军府中间隔着的是一整座市集。
为避免扰了民众,轿子特意拐到另一条略为颠簸的小路走,平时不到两刻钟的脚程竟是硬生生让他们绕了半个时辰。
她悄悄掀开轿帘的小角,见了一身玄色礼服、在前方骑着马的言时,唇角浮出了丝笑意。
他平常只爱着浅色,今日一袭黑红相间的衣裳倒是把他衬地格外英俊挺拔。
婚礼前早就掐好了时间,是故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刚好就在接近黄昏时分的酉正,恰是仪式该开始的时刻。
言府亦是一扫平素清净到快成冷清的模样,但凡是与言昌有点交情的朝中大臣,不管是面和心不和,或是肝胆相照都来走了个过场,灿笑着送上贺礼。
文容媛还看到许多同龄的少年少女都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不情不愿的朱炎及一脸艳羡的吴永,还有几个她叫不出名字的小娘子亦是面带憧憬之色。
深吸了口气,她在旁人簇拥下从容地跨过了门槛,沃盥、同牢、合卺、結发、拜堂等礼皆是在正厅举行。
少了诸多宾客的侧目,文容媛此刻真没什么忐忑的感觉,并不觉得往后要以“夫妻”的身份在他身边生活是件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毕竟上一世的十几年就是这么过的,几乎占了她短暂人生的一大半。
她还能无聊地想他们早就见过彼此了,女方这以团扇遮面的习俗还真有点多余;而那苦甜相间的合卺酒喝起来倒是有点儿烈,不知兄长结婚时干上两杯会不会就醉成一滩烂泥。
拜完堂后,大卫有习俗是新郎要去外边对宾客敬酒,文容媛便留在新房等着他。
这间新房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床边围了大红色的帐幔,几支红色蜡烛于床头徐徐燃烧,泛着温暖的火光。
如同她的丈夫带给她的感受一般,待在这里,文容媛莫名地很有安全感。
蜡烛燃到一半的时候,言时从外边回来了。他摘了弁冠,坐到文容媛对首,望着她的眼神有些迷蒙。
“……唔。”他眨了眨眼,“你饿了吗?晓晓给的。”
“有一点。”她放下了遮面的绢扇。
言时从衣内的暗袋里拽出了一包小布包,他的动作有些粗鲁,不慎牵动了自己戴在脖子上的玉佩挂绳,连忙塞了回去。
见此,文容媛挑了挑眉:“你是不是常常戴这条项链?可以让我瞅瞅么?”
她嗅了嗅言时身上的味道,除了淡淡的皂角香外,只有一点儿酒气。虽然酒味不大重,但他好像真的有些醉了。
比起文宣楚,言时的酒量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唔……不行。”他虽是醉眼朦胧,依旧紧紧按着心口,“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给别人瞧见的。”
很重要。
“这样呀。”文容媛不禁失笑,伸手将言时那袋子拿到自己身前揭开。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尝了一口之后微微扬起嘴角,很甜。
是芙蓉酥。
“多谢。”
“不客气,再让我喝一点嘛——”
言时虽然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是趴到了案上,手里紧攥着的杯盏差点落了地。
“你呀……”文容媛站起身,把自己身上繁复的礼服褪了下来,再替对方宽了衣,将他有些艰难地抱起,往那张红色的大床移动。
棠梨进来收了他俩的衣服,瞥见喝得微醺的言时之后有些不确定地问了句:“呃,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