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言时起身进房,留她一人望着紧闭的门扉发愣。
良久,文容媛想到他方才碰过自己的剑,不知道对方那时做了什么。
狐疑地将佩剑取了下来,她只见剑柄的地方多了串什么东西,迎着月光仔细一看,才发现言时在上面绑了串他平时挂在腰际的红色流苏,正迎着风徐徐飘扬。
“……”
“倒是挺好看的?”
迟疑半晌,文容媛将剑收了回去,终究没有拆下他绑在上边的流苏。
*
与此同时,言府。
知道父亲一向晚睡,言晖特意等到了三更、言昌的书房熄了烛火后才悄声无息地翻进院墙。
言晖已经这么做过无数次了。他向来身手敏捷,不管是偷溜出去玩、还是秦衷有事托付给他,都未曾被父亲察觉过。
……但是妹妹每次都会发现。
言暮晓就守在庭院里,一见他跃下来便压低声音唤了句:“二兄。”
“说了几次不要在这看着我。”言晖挠挠头道,“去去去,赶紧歇息吧。”
即使言晖已用迷迭香盖掉血腥味,还是没能瞒过她。少女略嗅了嗅,便蹙起眉追问道:“等等,你受伤了?”
“没有,是别人的血。”
“骗人。”言暮晓一把揪住他,“那你脖子上的血痕又是怎么回事?”
“……”
言晖眸中划过一丝苦涩。
“没什么,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当曾经喜欢过的对象持着剑、一脸冷漠地指着他的时候,言晖还真希望文容媛那剑直接劈下来算了。
“二兄——”言暮晓又忧心忡忡地问,“该不会是陛下给你的那些人马有所折损?”
言暮晓对于自家二兄都做了什么勾当不是太了解,只知道他领了些侍卫替皇帝当差,但平时她很少见他这么狼狈的。
“倒是没有,就是两个负责保护我的受了伤。”他一摊手。
言暮晓又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堆问题:“二兄是奉命去捉拿谁?武艺很高强么,怎么会伤着?”
他自然不敢对妹妹透露半个字。今夜言晖差点就把洛琹瀚一剑砍了,言暮晓平素和他交好,得知真相之后定会气得抓狂。
还有文容媛。
言晖知道年轻的新君威望尚不足以服众,他们这些没有正式的官职、仅是于暗处打下手的组织,只要不出人命,秦衷都会选择息事宁人。
而文容媛的武艺其实也没有出神入化到真能如入无人之境般轻轻松松制住他。言晖下意识地毫不对她设防,等到真的让她指着他的脖子后,他也挣脱不了了。
比起这一切,言晖最在意的是她那时怨毒的眼神。但他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资格伸手抚平她的眉心了。
对方刺骨的恨意,是冲他而来的,他甚至都不晓得她那一刻想置他于死地的念头究竟是从何而生。
“我好累,你别问了。”语毕,言晖垂首不再说话,迳自进了书房。
“哦……”
言暮晓望着二哥失魂落魄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第35章 其之三十五 兄长
金福殿上,卫帝秦衷正对着朝臣声线冷淡地宣告了他对秦裴最终的判决。
冕旒遮住了他的神情,没有人能看得清秦衷在那一串串珠玉后方的面孔,竟也有几分隐隐的哀伤。
群臣低垂着头,一片鸦雀无声。
会想出言替秦裴说话的人都已被他收买,要不就是已被他剥夺了说话的份量。
更何况,秦衷只是在述说一个已成定局的事情,并没有要同他们讨价还价的意思。
他扫了一眼站在最前方的太傅朱纪,他老人家握着笏板的手微微颤抖,却终究没敢说话。
见了这些臣子们识时务的反应,秦衷很是满意,正要示意内官宣布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却被一阵女人凄厉的尖叫声打断。
“陛下——”
朱太妃从外边几乎是爬了进来,披头散发,近乎疯狂地哭喊着:“裴儿没有谋反,冤枉哪——”
眼底闪过一丝嫌恶,见朱纪顿时有些不淡定的频频望向她,秦衷冷漠地朝跪在殿前的女人道:“午时未到,太妃还可去同陆寺卿说这些话。要快啊,不然就来不及了。”
“陛下!”朱太妃愤懑起身,“裴儿是妾的儿,妾还能不清楚他的性子么?他绝不可能背叛大卫的!那些供状分明是——”
“啪。”清脆的声响。
朱纪的笏板落在地上,朱太妃也在极短的怔忡后恢复理智,不敢继续说下去,只忍不住哭出了声。
“太妃有些疯魔了。”秦衷瞥向几位侍立的内官,“将她带回去好生看管,退朝。”
在朱纪拖着颤颤巍巍的步伐退出殿外后,秦衷不由得有些恹恹。
他是真的很想一并解决了朱太妃。文贞皇后之事虽是徐贵太妃唆使,可这女人也没少在先帝那儿吹枕头风。
但不同于家底单薄的徐家,以朱家在士族中的名望及同言家的姻亲关系,他非得稳住朱纪那老头不可。
幸好朱纪机智,要不朱太妃方才要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那就不是秦衷能回护的了的事情了。
有些事,即使那些蠢货心知肚明是他栽赃的,可一旦摊开来说,就是找死。
秦衷慢悠悠地走回嘉福殿,而后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转头唤道:“备车,朕要去征南将军府。”
*
文容媛将吴浼与小秦子送回吴府的后院时,吴央正倚着门边看她,眼神里满是鄙夷。
吴浼穿着纯白色的襦裙,戴了顶面纱,由棠梨搀着安静地跟在文容媛身后。她一路上没吭声,只在见到与她生得十分相似的吴央时愣了一下。
吴家与圣上达成了某种协议,不仅没有如朱家一般遭到打压,吴家家主及其子弟还各个升官封爵,秦衷甚至答应了动用皇室的影卫帮他们寻找族中失踪的孤女。
影卫的效率很好,吴家断断续续找了十几年都没有结果,他们只花了不到一个月就在南国边境找到了,阖家自是欣喜若狂。
虽然文容媛并不很想搭理看上去不甚友善的吴央,还是出于礼貌作了揖:“央小娘安好。”
对于她的招呼,吴央置若罔闻,只轻哼了一声后便自顾自地离开。
“……”
“小娘初来乍到,尚不大懂这些弯弯绕绕的礼节,让文小娘见笑了。”方才在吴央身边的侍女靠了过来,低声打了圆场,“奴婢这就去请老爷过来。”
文容媛点头道:“去吧。”
“不必劳烦父亲了。”那侍女正要转身进屋,却已是被另一名身着官服迎面而来的青年伸手拦下,他朝她一拱手,“小娘。”
“吴掾属。”文容媛笑道。
吴永快步走近,欣喜地看着她们。他身材颀长,眼神耿直坚毅,浑身充满了正气。虽然相貌并不出挑,但可算得上是一表人才。
自从徐贵太妃的父亲徐司空告老还乡后,三公之中的司空一职便由姜皇后的叔父接任,而眼前的这位青年也在秦衷的安排下,成了姜司空的东曹掾属。
虽说司空一职多无甚实权,但对一位从未担任过任何官职的年轻人而言,掌管其府中人事调动的掾属已经是个极好的起始点了。
他望着吴浼的目光满是宠溺,而后者则掀起面纱动了动嘴唇,轻声道了句:“阿兄。”
今日之前文容媛已和他通过了信,是故吴永见到自己理应是在牢里的妹妹时没有半点惊讶,只恭敬地朝她行了个大礼。
文容媛倒也不推辞,只在吴永邀她入内一叙时眉心一跳:“呃,这……”
“只是想亲自和小娘致谢而已。”他眨眼。
……你方才行的那个礼不就是在道谢了?
文容媛虽是如此暗自腹诽,但望着他真挚的眸光,最终还是应道:“好。”
虽然吴永满脸的正气凛然,文容媛还是警戒地嗅了嗅室内有没有什么异香,侍女奉上的茶水也没有碰。
吴永一直用手指扣着桌面,时不时地举起杯盏轻啜一小口。
文容媛本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开口,但在见对方重复这动作十来次后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掾属想问什么就直言吧。”
“她……在你那边可还好?”
“……不。”文容媛摇头,“令妹之前成日寻死觅活,得知贵府找到妹妹之后好了些,但整个人还是死气沉沉的。你们府啊——”
她蓦地收了声。
文容媛听说了些吴家“卖女婿求荣”的传言,就算眼前这人看起来十分正派,总也不能在他面前说自家的不是。
更何况,今天还是圣上钦点处决逆犯的日子。
“我当然明白父亲这样做有失厚道。”吴永似是被说到心虚之处,突然站起身有些激动地道,“可陛下铁了心要杀他。即使我们不做,也会有其他人……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呃,我懂,而且我其实没有很想知道。”她终于忍不住嗫嚅了一句。
“……”
吴永顿时沉默了。
在房内踱了好几步之后,他才再度开口:“央儿对言二公子一见倾心,家父已与言将军议定了,待一年后二公子到了十七岁,便让他们俩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