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底子好,躺了两三天就养回来了。老两口生活艰难,对待他们却是大方,把好吃、好用的尽数拿出,是朴实敦厚的人家。所以荣逸泽更是不愿意白吃白喝,主动砍柴挑水减轻些他们的负担。
等到天黑下来,大娘又端了一碗稍稠些的玉米粥。食物虽然寡淡,但婉初也不挑剔,还是乖乖喝下,胃里头渐渐暖了。
荣逸泽拖了一个木盆过来,注满热水,试了试水温。“水放好了。这里不比家里,要委屈一下了。”又在边上烧了一盆炭火。
婉初谢过他,可还是犹疑着不动。荣逸泽疑惑地看了看她,才想起来这房间里是没有门的,只用一个厚帘子隔开。
他了然地笑了笑:“放心,我在外头给你守着,保证没人偷窥。”
婉初被他说得脸又红了红。
荣逸泽果然是老老实实地在帘子外头守着。耳边是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然后是轻轻的水声,像是石子落在湖面打出的声音,还能瞧见那石子落处水波一圈一圈地荡漾开。
他的心随着那水声,一笔一笔染出一幅美人沐浴的形象来,身子渐渐地燥热起来。
婉初自然知道这样人家的炭火的珍贵,也不敢多洗。快速洗好穿好衣服,就叫荣逸泽进来。等他进来的时候,发现他的脸却是殷红的,便问他:“你的脸是被风吹起冻疮了吗?”
荣逸泽掩着尴尬,低头说了声“没有”,快速地把水再一桶一桶地拎出去。
等到晚上熄灯的时候,婉初见荣逸泽又进来,便问他:“累了一天了,你怎么不去睡觉?”
荣逸泽笑道:“我就是进来睡觉的。”
婉初脸一烫,想起他对外头称为夫妻,他不进来睡觉还能去哪里?可是自己昏睡了这么久,并不知道他晚上到底是睡在什么地方的。如今这情形,也不是自己该拿捏矜贵的时候。
于是往里墙挪了挪,大大方方地躺下,心里头却有如小鹿乱撞。合上眼睛,怎么都睡不着。好一阵过去了,却是不见他上来。
婉初翻过身又坐起来,外头月光透过白纸糊的窗户,有一层朦胧的亮光。借着这光亮,却看见他和衣倚靠在炕边,连床被子都没有,蜷缩在一处,借着炕身取暖。
她心里头纵横交错,也不知道是委屈、是感动,还是心疼,不断地在心头碾过,眼眶是红了又红。
婉初挪到炕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荣逸泽猛地醒过来,问:“怎么了?”声音里尽是担忧。
“你上炕上来睡,下头多冷。”说着往里头挪了挪。
这间屋子本是老两口女儿的,女儿出嫁后就空着。因为是女儿家自己睡的,这炕砌得也不宽。
荣逸泽却是愣了又愣,婉初看他呆呆愣愣的,心道这人真是一时轻薄一时皮薄的,索性往里一转,丢了句:“愣着干什么,爱睡不睡!”
荣逸泽的心里头却是百爪挠心,不知所措,什么叫“爱睡不睡”?你倒是说清楚啊,你这个“睡”到底是哪层意思?
但是,那火炕太吸引人了。他最后解了裤腰带,脱了棉袄棉裤穿着里衣,钻进了被子里。
炕是暖的。身边不远的地方是软玉温体,弥漫着沐浴后的清水香。他本困乏难当,可躺到这炕上,越睡越觉得这炕火未免烧得太旺了些,反而口干舌燥的睡不着了。
婉初却是个怕冷的身子。也不过出月子一个多月,本就是大伤元气,在冰水里泡过、雪地里冻过,是冷怕了。又没有大补的东西续上阳气,就越发的怕冷。
身边有个火球一样的东西,睡着了以后,寻热而去本就是本能。于是越靠越近,越觉得暖和。睡梦里索性就揽住他的身体,头往他肩窝里钻。迫不得已,荣逸泽只好奉献了一只胳膊给她当枕头。
仰面躺得累了,翻身也只能翻到她这面,另一只手正好落在她的腰上。
生过孩子的身子,腰那里有些绵软的,却更是风情的手感。他的手只敢搭着,不敢动。大约是他身体越发的烫,婉初贴得更紧些。舒服的时候,腿也搭在他身上。
他心里叫苦不迭,这可怎么睡?这还叫不叫人睡?谁来教教他柳下惠是怎样坐怀不乱的?
他虽是名号风流,人却没有传言的那么胡闹。女人那里,不过是闹给别人看的。他自己都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可毕竟是知道里头滋味的。这样长夜漫漫,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甚是难熬,越发地想念那销魂滋味。
于是理智叫他,不要想那些,你又不是没碰过女人,何至于如此的急色?另一个声音道,想想也无妨,她自己说的“爱睡不睡”。女人都说到这份上,无异于邀请了,还要怎样呢?那个声音又说,人家不过是怕你着凉,你若趁机占了人家的便宜,你还是个人吗?
这两个声音在脑子里过来过去,满心满怀地快要溢出来一样。想来想去,最后只能默念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如此一遍又一遍,靠佛祖来熄火。他也突然感慨,老太太还是高人,能算到他有今天这般经历,所以早早就着他抄经文。总以为是超度小三的,原来却是为了度他这个苦海无边的人。最后,终于浅浅地睡着了。
鸡鸣一道,荣逸泽就醒了。把胳膊从婉初头下抽出来,麻得发疼。动动胳膊,轻手轻脚起来穿上衣服,出门干活去了。
老夫妻俩起得早,看他也起来了,又看他眼眶一片乌黑,笑道:“小嫂子身体刚好,你该疼爱些。”
荣逸泽知道他们想歪了,他这黑锅背得未免太委屈了些,只能嘿嘿笑了两声敷衍过去,担起水桶挑水去了。
婉初这一觉却是睡到日上三竿,昨天睡得特别的暖和、特别的好。她觉得身体力气又充盈了些,在床上实在是躺得乏力,便穿上衣服到屋子外头走走。
雪看模样是早停了,院子里早已扫出来,泥地是干硬的,有几只鸡在地上咯咯咯咯叨米追逐。
林大娘看她走出来,笑道:“小嫂子起了,身子好些了吧?多出来走走也好。”
婉初微笑着跟她问好。
林大娘坐在院子里拧玉米。婉初没见过,来了兴致,拉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她边上。看着看着还不过瘾,动手跟她一同拧。
大娘忙拦着:“这是粗活。”
婉初却执意要做:“总闲着,怎么好意思。”妇人见她真挚,也只好由着她。
这拧玉米粒看着容易,新手没技巧做起来也很是费力气,一会儿手心都红了。
耳边听得狗叫和篱笆门开合的声音,婉初扭头一看却是荣逸泽背着一捆柴火进到院子里。林大娘笑道:“你这男人真是勤快,天没亮就去挑水。水缸全满了,就去砍柴。看你们细皮嫩肉的,肯定是少爷小姐出身,却要你们做这样的粗活。真是怠慢了你们。”
婉初笑着道不碍事,目光却没从他身上移开。
两个人目光对到一处,就碰出了火。婉初面上一红,噙着笑低头不语,仔细地拧着玉米。
大娘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借口去弄饭就去了厨房。荣逸泽把柴火摆放好就坐过来,问她:“拧玉米呢?”
婉初“嗯”了一声。却是小媳妇洞房花烛第二天的羞涩模样。
他心里荡了又荡,笑道:“小三有一本顶爱看的书,里头说打米挑水村汉、拾柴做饭婆娘。你看咱们是不是也有点这么个意思?”
婉初还是不理他,嘴角却是翘起来的。
她这几天吃得简单,下巴颏都尖了出来。再看一双手,虽然是盈盈纤纤,可那手腕明显是脱了肉了。今天仔细一看,倒又恢复到了生孩子前的身段。头发短短顺服贴在耳后,那一种俏皮里头又带了些许可人怜爱的风情。
婉初眼角瞥到他老盯着自己,被他看得羞恼了,索性站起身:“我去厨房帮大娘去了!”
荣逸泽却是笑意更甚,拉住她的手:“刚好些,进屋躺一会儿去吧,仔细伤了风。”
听他说起睡觉的事情,婉初的脸是烧透了,于是推他的手,却听他“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婉初去拉他的手来看,他便把手不动声色地背在后头。
婉初更是疑惑,硬拉过来。却看他双手生了大大小小的冻疮,还有短短长长的口子,心里就是一疼,知道他也是生来养尊处优,没受过什么苦的。“你这是砍了几天的柴火?”
“没几天,都是小伤,不碍事。”他说得轻松,拉过她的手,“快点进屋去,外头多冷。”
“我去帮帮大娘。”
荣逸泽又笑,哄了她进屋:“你什么都不会,好好躺着就是帮忙了。”
婉初还是着了风寒,又没及时进补,就添了些咳嗽。此地离京州虽然不远,可毕竟是寒冬。路上又只有敞篷的驴车可以交通。连下了几场大雪,大路也被雪封住。两人左右是走不得,只好就先住下,给婉初调养调养身子。
又住了几天,白日里婉初跟着大妈学做饭、帮些力所能及的忙,荣逸泽就整天挑水砍柴。晚上两人默契地睡到炕上,聊聊天、说说幼时的趣事,直到婉初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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