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酒欢神色平静,砰地一声收起手中的乌骨扇,一双眼睛却是比平日更加凌厉,森然道:“血债血偿。”
周龙腾没有说话,笑吟吟的喝了一口茶。
言酒欢看了水镜月一眼,道:“阿月,那人于你有恩,你不必出手。不过,这件事得放一放,目前有更紧急的事。”他说着,冲门外叫了一声,“白少侠。”
半晌,一个黑衣人进屋,原来是刚刚跟唐小惠一起上了神殿山中的一位。他进来之后,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在下流沙剑派白无瑕,求各位英雄出手相救。”
“白无瑕?”水镜月惊讶,站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流沙剑派出事了?你们掌门呢?”
白无瑕抬头,却仍旧是跪在地上,道:“一个月前,流沙剑派收到消息,说有云国军队正往开都河而来,掌门师妹前往探查。半月后,云国军队驻军在开都河对岸,送来了战书……和掌门……”
他说到这里,不由哽咽,竟是说不下去了。
水镜月着急,抓着他的肩膀,摇晃道:“凌掌门怎么了?”
白无瑕吸了口气,道:“掌门重伤……快支撑不住了。云国的战书上说,若十日内流沙剑派不投降,便血洗整个开都河。流沙剑派……”他说着,又是重重一叩首,额头顿时出了血。
言酒欢起身,将人拉了起来,道:“白少侠放心,这事事关整个西域,浪子山庄定然全力以赴。”
水镜月抬眼看言酒欢。浪子山庄的能力她再清楚不过,开都河虽是流沙剑派的地盘,但若云国军队入侵西域,浪子山庄绝对收到了消息。如今开都河的形势,言酒欢估计是最清楚的。
言酒欢笑了笑,道:“开都河若是那么容易过的,云国军队的铁蹄早十年就踏进西域了。另外,白少侠有所不知,云国军队刚到开都河,天山派召集了西域武林,前往流沙剑派,抵御外敌。”
言酒欢说着看了看周龙腾,“浪子山庄已将战事传遍西域,想来西域三十六国的军队不日就能到开都河。周庄主,言某来这里,意在赤铁谷。”
之前,西域三十六国收集万兵,送入赤铁谷,打造神剑。如今,即便西域三十六国愿意出兵,估计兵器有些不足。
——如此巧合。
水镜月起身,看向风寻木和唐小惠,道:“你们有什么打算?”
唐小惠道:“当然是去开都河!”
风寻木点了点头,也是想去开都河看看。
水镜月道:“你们跟言庄主一起走。”
风寻木有些意外,“你不去?”
水镜月:“我要先去了结一件事。”
唐小惠见她转身要走,赶忙拉住她,“你要去哪儿?白龙城?”
水镜月回头,笑了笑,“我会去找你们的。”
第一百九十章 祭天
没有人理解水镜月为什么要留下,也没有人能阻止她留下。她留下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她答应过要陪若华过除夕。
若华,巫医谷谷主,什罗教教主。很多人都曾问过她,他是个怎样的人。她的回答总是斩钉截铁——坏人。
什么样的人是坏人?海言招摇撞骗算不算坏人?莫风华被誉为魔女,杀人无数,算不算坏人?唐小惠随心所欲胡作非为,手上也沾染了不少无辜的鲜血,算不算坏人?即便是水镜月自己,扪心自问,生于天地十八载,出入江湖五六年,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吗?
水镜月结交的朋友,三教九流,或许还是邪门歪道的居多。别看唐小惠平日里任性妄为不拘礼法,真说起来,水镜月的内心比唐小惠更加离经叛道。
一个什么样的人,会被她称之为“坏人”呢?那个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一个从心底欣赏她的长辈,一个追着她五年想要收她做弟子的人。
虽然巫谷主声名狼藉,虽然最初认识巫谷主的时候,他便在她身上放了一只旱蚂蟥,但那时候水镜月对他并没有敌意,只是觉得这人性子有些恶劣而已。
水镜月是什么时候开始将他划在自己的对立面的呢?是在他眼睁睁的看着一群马贼屠了整个村子却无动于衷的时候吗?是在他因为马儿踩坏了难得的绿洲而杀了正在厮杀的中的两国军队吗?还是在他不顾妇孺老弱的哀求,对一村子的瘟疫病患不管不顾的时候?
每一次,他说出的理由都让她无法反驳。可是,也无法让她认同。
从白龙城到巫医谷的那一路上,她明知道自己无法动用真气,仍旧不识时务的跟他动手,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只是,巫谷主有句话说的很对——他的确十恶不赦,她可以替天行道,但她没有立场恨他。
水镜月跟着人群再次进入白龙城之时,仰头看着远方高高的祭台,不由微微勾起了嘴角——她或许没有立场恨他,但却是最有责任杀他的那个人。
他从来都看得很透彻——他和她,终有一战。
晨光熹微,金色的阳光洒满白龙城,远处的雪山隐在云层深处,遥不可及。钟声回荡,缭绕不绝,祭天仪式开始了。
白衣银面的巫师在问天,绯衣轻纱的神女在起舞,碧衣青衫的琴师在奏乐……
祭台下的人很多,中原武林的,西域武林的,云国的,吐蕃的……却没有几个真心相信祭台上的那位“神明”的。
什罗教的教主,所有信徒的神明。黑衣黑袍,坐在高高的祭台之上,脸上像是隔着一层云雾一般,让人恍恍惚惚的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却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双俯视众人的眼眸中的慈悲与淡漠。
水镜月站在人群中,看了看那三把供奉在祭台之上的神剑,对着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睛笑了笑,然后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神殿山很安静,仿若雪后初晴的清晨,将所有的杀机都埋在寂静的空气之中。
水镜月站在山脚,看着挡在前方的黑衣人——大护法。他带着面具,手持一把黑皮剑,站得笔直。但不知为何,水镜月一眼便看出他受伤了,伤得不轻。她将长刀背在身后,一手放在身前,微微躬身,道:“大护法,抱歉。”
大护法道:“离开这里。”
水镜月对他笑了笑,道:“不用担心,我不会闯山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大护法沉默着没有说话,看不出任何表情,只一动不动的守在上山的入口。
水镜月从怀里摸出一支白玉瓶,递给他,道:“你们教主的医术高明,却不是个会疼人的。这药,算是赔罪。”
大护法没有接。水镜月上前,抓起他的手,将玉瓶塞进他的手掌,握紧,转身离开了。
神剑祭天问路直到午时才结束,烈焰灼灼中,三把神剑直冲云汉,黑衣教主淡漠如水的声音落地——
迷、魂、岭。
青莲剑、五残剑、蚕丛剑,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日隐云升,狂风骤起,祭台上的黑衣教主消失不见,平地而起的风沙不容将那违抗的命令传至白龙城的每个角落,飘向大漠,席卷整个西域——
“外敌入侵,神明的子民,拿起手中的武器,前赴开都河,守卫家园故土。西域的战士,大巫师为你们祈祷,大护法会守护你们,神女会祝福你们。”
当天,乌孙赤铁谷周龙腾奉什罗教教主之命,率领西域的守护神——什罗教五百护法,前往开都河,抵御外敌。
***
今夜无月,交河水缓缓的流淌着,高高的城墙上寂静无声,一道黑色的人影飘过,鬼魅一般穿过长长的街道,站在高高的祭台之下。
神女安眠,护法离城,只余大巫师翻飞的白色长袍。
苍烬睁开了眼睛,看向祭台下的那双眼睛,“是你?”
水镜月换回了黑衣蒙面的装扮,听出他语气中的惊讶,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了陪他过除夕。”
苍烬道:“他不会见你。”
水镜月:“我知道。白龙城的护法都走了,神殿山上却布了阵法,我进不去。我遵守承诺回来了,他却连碗饺子都不愿分给我。”
苍烬:“教主的决定,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你既做了选择,就不该再回来。”
水镜月摇了摇头,也不知在否定什么,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苍烬沉默。
水镜月仰头看他,“天雷剑在哪儿?”
半晌,苍烬笑了一声,很轻很轻,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自嘲,“这么多年,你仍旧如此执着。”
水镜月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像五年前那般与他争辩,也没有继续逼问他。她俯身扫了扫脚下的一方土地,盘腿坐下,道:“神殿山上不去,我陪你守夜吧。”她托着下巴看如浓墨般化不开的夜空,“明日一早,我便去开都河了。”
苍烬挥了挥衣袖,祭台上的酒壶飞出,准确的落在水镜月面前,“给你践行。”
水镜月乐了,就着酒壶喝了一口,入口之后,神色却是有些复杂,一口酒咽下,托着那翡翠冰壶叹了口气,道:“大巫师用这么难喝的酒祭天,不怕神明降罪吗?”
苍烬一脸的无所谓,又取了壶酒陪着她喝,道:“好酒都让教主给喝了,他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