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若华见她走神,伸手在她眼神晃了晃,“想什么呢?”
水镜月坦然道:“赤金刀。我在想天下无敌的武器会是什么样的。”
若华笑了笑,没有接话,道:“明日一早,大护法便会将那几个人都放了。阿月,你也可以跟他们一起下山。”
水镜月眨了眨眼,“我既答应了陪你过除夕,自然不会食言。”
她顿了顿,又道:“今夜子时,放他们下山可好?”
若华展颜一笑,似乎挺高兴,似乎并未觉察到她言语中的异样,点了点头,“好。”
水镜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是没说出口。
若华瞧了她一眼,转头对仍旧跪在原地的大护法道:“今夜子时,将雪牢中的人都放了,马儿和一应行李也都给他们。”说着顿了顿,笑了,“带阿月一起去。”
水镜月猛然抬头。
若华却又似乎并不在意,挥挥手让大护法退下,对水镜月伸出手,“带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水镜月稍稍犹豫,伸手。
若华往莲池走去,那缭绕的迷雾在他靠近之时,渐渐消散,露出一池明镜般的水面。
亭亭红莲下的水面之中漂浮这万千影像,却不是红莲的倒影,纷纷杂杂的,仿若浊世红尘三千世界。
若华抬手,伸出食指往莲池中的某处指了指——
莲池中的景象变换,纷乱的浮光掠影往四周退去,一座熟悉的宅邸出现的眼前,渐渐放大,推进,直到那玉冠白衣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之中——
大巫师府,苍烬。
时间不算太晚,大巫师没有睡。他站在窗前,宽大的披风随意的仍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块盘龙碧玉,看着渐渐西沉的明月,眼神悠远,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而在他身边,一个白衣人站在书桌旁,虽只一个背影,但水镜月仍旧一眼便认出——那是长庚。
水镜月不明白若华是什么意思,偏头看他,刚想开口说什么,便见他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
他说着指间又向着那莲池一点,画面变化,朗月青空幻化为漫天的飞雪——
陡直的悬崖之畔,一个褐衣僧人盘腿坐在厚厚的积雪之上,本就瘦削的身形在漫天的飞雪中更显单薄,肆虐的白雪在他的头顶结了一层寒霜——
雪牢,不念。
水镜月微微皱眉。
若华挥了挥手,那画面收缩,无数的光点从四周汇聚,形成光怪陆离的世界。
水镜月问道:“你把不念关进了雪牢?”
若华在莲池边坐了下来,无辜的耸了耸肩,“十日前,我在雪牢等你,他跟过去的,之后就没出来。他说他犯了错,自行请罚。”他说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水镜月坐到他身旁,“他做了什么?”
若华道:“前段日子,你来白龙城应聘画师,苍烬把你画的画送上来之时,我正在……闭关。不念在门口拦了苍烬,收了画,却并没有交给我。”
水镜月明白了。这件事她刚见到若华之时就想问他了。她明明已经来了,他却还发布那种告示引她现身,实在有些多此一举。不曾想,中间有这样的缘由。只是,不念为何要这么做呢?仅仅因为对她的那份敌意?
水镜月问道:“你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若华伸手,轻轻触碰水面,荡起一阵阵涟漪,那虚幻的世界消失,明镜中倒映着红莲的清影,“这一方莲池,能看到西域的每一个角落……”
水镜月恍然的点了点头——所以,她才会觉得进入西域之后,一直有人在看着她吗?
若华偏头看了看她,道:“阿月,当年我救了你的命,你还欠我一份恩情。”
水镜月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了话题,微愣,重重点头,郑重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华笑了笑,伸手揉她的头发,“我可舍不得让你赴汤蹈火。阿月,你可记得你来西域的初衷?你我之间,终有一战。若是最后那日,白龙城毁了,我不在了,这两人就交给你了。”
水镜月一震,拧着眉毛看他,良久,道:“阿月……并不想与你为敌。”
她说着叹了口气,抬眼看向眼前那清冽的红莲,道:“我承认,我以前很讨厌你,觉得你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不是个好人。可是,如今,我在想,你做的这一切,是不是……”
“呵。”一声轻笑打断了她,若华伸手按在她的头顶,将她的脸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挑了挑眉,道:“如今又如何?阿月,控制西域三十六国,残杀月氏遗民,还有浪子山庄、横舟庄,我手上的血腥只多不少,西域江湖被我玩弄于股掌。你觉得这样一个人,是个好人不成?我一直很想收你做弟子,但我不想在你面前装什么好人。你要清楚的记得——我,若华,这世上最欣赏你的人,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水镜月偏头,避开了那双红色的瞳孔,淡淡道:“若你我终有生死决战的那一天,我死在你手中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吧。更何况,若你真死于我手中,你不觉得苍烬和不念带着什罗教众护法找我报仇的可能性更大?他们怎么可能会听我的?”
“你在石窟的那几日,不念和苍烬应该去看过你吧?苍烬行事虽有些固执,却是个心软之人。你信不信,当年你若没有跳入交河,没有遇上我,他也不会真的杀了你。阿月,你跟苍烬之间,不过是一场误会,他迟早会明白的。至于不念……他最恨的那个人,绝不会是你。”
若华放开了她,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再次向她伸出一只手,挑着嘴角笑了,道:“若我不在了,你给他们指条路就成。若是阿月死在我眼前,我也会帮你实现所有的心愿,如何?”
水镜月看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抬眼,顺着衣袖看向他的眼睛,“这,算是交易?”
若华微微颔首,“算。”
水镜月伸手,拉着他那双手起身,一双乌黑的眼睛却紧紧盯着那双幽深的红眸,“好,我答应你,尽力而为。”
——水镜月觉得,他今夜,很像是在告别。就好像,他们再也不会相见。又或者,再见之时,便是拔刀相向之日……
他,预见了什么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护法
残月,寒风,凉曲。
水镜月很聪明,也很有悟性。七天的时间,已经学会了不少曲调,即便是复杂冗长的送葬歌也奏的有模有样。
不过,也仅此而已。
她的曲调就像这大漠千年不变的月光,无所谓悲伤,无所谓欢乐。凉的是曲子本身,而无关她的心境。
她说自己于音律一道完全没有天分,也不是没有道理。
今夜若华睡得早,抱怨着明日祭祀的繁文缛节,让大护法搬来祭天用的好酒喝了个酩酊大醉。水镜月独坐在悬崖之畔,自娱自乐的吹着不成曲调的歌,也不担心吵了他的安眠。
月至中天,水镜月放下手中的竹箫,起身,转身看身后已经在静静等待的黑衣人——那静默无声的姿态,仿若他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一般。
水镜月淡淡笑了,“大护法倒是准时。”
大护法没有出声,转身,往山下走去。
水镜月跟上,一边在身后打量他,良久,紧走几步,偏头看他的侧脸,对着那只右眼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大护法沉默着,脚步不急不缓……
水镜月又道:“那天在城门口,你为何要拦我?”
大护法不慌不忙的下了山,然后又上山……
水镜月:“那夜在死亡之海,救我的那人,是不是你?”
这次,不待他反应,水镜月话音未落,便直接出手,一招偷星摘月,直取他面门,竟是要去摘他的面具!
她突然发难,动作手法都快得几乎看不清,即便是她师父在场,也要在心底赞一声。只是,大护法却像是早知道她会偷袭,早早的做了防备,在她手指触到铜面之时,他已然将她的手按住。
水镜月收回手腕,他也没为难,放了手。
水镜月眯着眼睛瞧他,道:“小气。”
——分明是她无礼冒犯,他懒得计较,她却先开口责备了,责备得理直气壮。
大护法停了下来,转身看她。
水镜月也看他,丝毫不觉得惭愧。
自在城门口之后,大护法终于再次对她开了口,“摘了面具,你别再捣乱。”
水镜月眨了眨眼,点头。
面具就这般轻易摘下,月色下的一张脸却蒙了面巾,除了那只琥珀色的右眼,只有比夜色更浓的漆黑。
水镜月看着那只眼睛愣了愣神,半晌,撇了撇嘴,心道——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面具再次覆上面颊,大护法转身,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往前走。
水镜月这次没再捣乱,安安静静的跟着——
其实,即便他不承认,她也能猜到,那夜被狼群围攻之时,救她的就是这个人。那狼王若是若华那个怪物养的,破了她的瞳术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若那夜他救她,是若华的命令。在城门口拦下她,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