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程煊提及纸片上的字眼,程金枝原本稍有缓和的脸色,又变得严峻复杂起来。
她将两张纸片摊在掌心中观察了少顷,这才思索着徐徐开口道。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应该经常吩咐下人整理房间,所以这些灰烬,想必也是这几日才刚刚积起的。而你既然能从里头找出尚未焚烧殆尽的纸片残渣,就更能说明,这封信的日期很新。而且据我猜测,从这个人的字迹和纸张的成色来看,是同一封信的可能性很大。”
她说着将纸片放在桌上,又用着漫不经心的口吻,轻飘飘地道出一句。
“当然也能不排除,这个人在几天之内,寄了很多封信给他。”
“唉,如果能找到更多的线索就好了。光靠这四个字,也猜不出信中的具体内容。”
程煊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很是惊恐不安地抓住了程金枝的手,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等等,金枝,难不成...难不成那个老头子他疯了,想…想联同南楚......”
“这...我也不知道。”
见程煊一脸的紧张之态,程金枝的心绪也开始变得起伏不定,但为了对他加以安抚,还是故作平静道。
“可我想,他已经位极人臣,应该还不至于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除非......”
然而还未等程金枝说完,却见程煊骤然收紧瞳孔,几乎是用着颤抖的语气沉声道出一句。
“除非...太子想这么做?”
第四百九十九章 以小见大
程煊此话一出,程金枝的心也跟着重重一沉,心底深处更是生出了万千纷扰复杂的思绪。
虽然目前的一切都只是出于揣测,可按照太子如今被罚去骊山守陵,痛失周帝信任,又被身世有疑的谣言所缠身的境遇之下,因为感到危机而起这样的歹念祸心并不稀奇。
在程金枝看来,他和赵皇后之所以沉寂多时而不动声色,或许就是在酝酿着这个更大的阴谋。
可不知为何,程金枝心中总有种预感,事情似乎并没有她想象的这样简单明了。
而这种预感的起因,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这“南楚”二字。
这个原本就备受争议,在这些年来异军突起,称霸一方的国家政权,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更何况当初高珩调查太子身世之时,正巧牵扯到与大周面和心不和,素来野心勃勃的楚王。
她此刻的脑海中更是不自觉地蹦出,太子想要意图连同南楚谋反之类的,触目惊心的字眼,整个人也开始愈发紧张不安起来。
毕竟高珩此刻正领兵在外,为了应付此次突发的战事,几乎大半的兵力全都集中在西北。
如果这时太子真的想要造反逼宫,掌管京城兵权之人正是支持太子的右卫大将林康,倘若真的还有南楚从中协助,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如此一来,在远水解不了近火的情况下,周帝的地位必然危在旦夕,风雨飘摇。
可程金枝心知肚明,即使自己此刻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但是在没有任何铁证支持的境况之下,如果贸然进宫向周帝提起此事,非但不会取得他的信任,甚至还会以造谣生事和欺君之罪被严加惩处,是不可行之策。
除此之外,一想到高珩身边此刻还有个身为楚人的元熹公主,程金枝原本就无比沉重和焦灼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忧心忡忡的阴影。
曾几何时,每每遇见任何难以抉择或烦恼之事,她身边总有高珩可以讨论商议,久而久之,也让她在无形中产生了一种习惯和依赖。
此刻,她多想把这些猜测全都都告诉远在西北的高珩,同时却又担心会因此影响他的心绪,让他无心应战至于,给敌军以可乘之机,以致陷入危局之中。
可如果所有事真的如他所料,自己,高珩,包括尊为一国之君的周帝等等许多人,俨然都已经成了恶狼眼中,那盘棋局上一颗颗命数已定,任由掌控的死棋。
就算当下暂且不可泄露风声,至少也该提醒高珩,一定要对楚人多加防范,再三小心。
无论是身边的元熹公主,还是其他任何一个。
虽然她知道面前的程煊对自己这个妹妹付诸真心,是值得信任之人。
可在这样重大的事件上,若想寻得一方帮助,光信任是不够的。
与其自己一个人担惊受怕,胡思乱想,找个有能力的可靠之人对症下药,才是明智之举。
在认真思索了一圈之后,程金枝心中逐渐浮现出几个人名,岑风便是位居首位之人。
当然,如果没有发生之前那件事,她第一个想找的人,其实是顾寒清。
可如今,再多的愧疚和感触也因为当前的现实而变得微不足道。
且不管天下大势和大周江山未来的命数如何,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守护好燕王府,和身边所有重要之人的一方安宁。
于是,在郑重地嘱咐了程煊几句话后,程金枝便让他先行返回府中,回到书房执笔写下一封家书,很快就吩咐人连日快马加鞭送去了西北。
做完这些之后,她还是觉得心绪不宁,随之便换上一身并不显眼的常服便衣,在踏雪的陪伴下直接去往了屠灵司。
彼时岑风恰好正在屠灵司内盘问秘密抓捕的犯人,听闻程金枝突然只身前来,倒是让他感到了些许惊讶。
岑风算是个刚正不阿的忠臣义士,和狡猾奸诈太子并无任何瓜葛,心中也一直希望高珩夺得储位,这一点程金枝几乎可以肯定。
她所担心的是,自己虽然相信这位岑长司,可他是否相信自己,这就很难说了。
刚才她心中急迫,为了争分夺秒,冲动之下还未思虑周全就移步至此。
可如今面对一脸平和,却眸色幽邃的岑风,她却一时有些晃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道明来意。毕竟这其中还涉及着尚未在朝臣面前暴露身份的程衍,但这层纱布,此刻还不能轻易撕下。
在像是开场白似的互相问候了两句之后,她也没有说出事情的前因后果,而是半开玩笑道。
“哦对了,不知道岑长司可会测字?”
“测字?”
岑风没料到程金枝会丢出这么一句奇怪之言,不禁眸光一闪。神情诧异之余,眼中却多了几分饶有兴致的意味。
“岑某查案审人倒是拿手,可说到测字,还真只是见他人演示过此等周易之术。不过也得看看,燕王妃说的是哪几个字了?”
“好啊,正好我刚刚偶然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四个字,可是看了许久也不太懂这其中的奥秘。我听闻岑长司是出了名的见多识广,所以特地拿来给你瞧瞧,希望能从中得到指点和解惑。”
程金枝不紧不慢地说着,也不再故弄玄虚,而是很大方地从衣袖的锦囊中拿出那两片纸张,直接放在了岑风的面前。
看着面前这两张略有烧痕却刺眼的纸片,岑风原本还略有兴致的神情陡然生变,气愤也随之变得凝重严肃起来。
虽然他暂时没有说些什么,可光靠脸上的神情,就能让程金枝清楚地感受到他心中明显的情绪变化。
“这四个字,王妃你是……”
“岑长司是否想问,我是从何处得到的?”
程金枝早已料到他会由此一问,眼中的神采仍旧平静从容,可心里却有意想要隐藏程衍,于是便意味深长地淡然一笑。
“这个人很快就会浮出水面,所以我从何处得到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岑长司能从这四个字上看出什么玄机?”
第五百章 犹疑不决
夜雾沉沉,冷月如钩。
山林间,一匹快马在风中飞奔疾驰着,铿锵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山间,在这空旷静谧的山林间显得尤为刺耳有力。
然而突然之间,只见一支利箭从林中毫无防备地飞射而出,以极快之势刺入了马上之人的身体。
那人痛苦地哀嚎一声,重重地从马背上摔落在地,只剩受惊的马匹朝前方横冲直撞而去。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树丛中的一片阴影处跳窜而出,快步走到已经奄奄一息的伤者身边,俯下身来从其怀中取走了一封信件,又很快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而远在京城城郊的骊山行宫内,太子凝目看着手中这封信件,神情严峻地皱起眉头,尤其是当目光接触到上头的“南楚”二字时,脸色更是显得愈发难看。
直到看见一身便衣,瞒着周帝偷潜出宫的赵皇后之后,他焦虑沉重的容色才渐有好转。
面对许久未见,从小便对自己疼爱有加的母亲,任凭太子平素如何蛮横专行,心狠手辣,此刻心中却也生出了些许感慨和柔软。
只是,这种母子之间久别重逢的喜悦,在一番短暂的嘘寒问暖之后,很快就被信件中那些令人焦躁不安的字眼所冲淡。
因为这封信不是别人所写,正是程金枝看过程衍书房中那几片残余的碎纸之后,匆忙写给远在西北的高珩的加急密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