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既然元鹏没有当面提及,他亦不想主动说起。
而听到高珩对元鹏的称呼,加之他今日没有身着楚服,程金枝心中不禁疑惑更甚,也更加猜不透对方的身份。
只是唯一确定的是,这二人虽然都是王爵,但既然以爵位相称,就一定不是兄弟。
“不过说来真巧,没想到会在这皇宫之中遇见衡王殿下。”
高珩说着似有所指地凝滞目光,容色沉寂地等待着元鹏的答话。
“燕王殿下这回可想错了,在下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可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听闻燕王殿下在广陵宫陪伴慧妃娘娘,所以特地前来的。”
“特地前来?”高珩闻言眉间一挑,“那不知衡王殿下特地入宫来找本王,有何贵干?”
“若说是特地入宫,倒也不是。”
元鹏面露难色地抿了抿嘴,在踌躇片刻之后,这才装作一副神秘之色,凑近高珩压低了声音。“其实说起来,是皇后娘娘突然派人召在下入宫的。”
听到元鹏毫不避讳地提及皇后,高珩眸色一深,显然对他的回答感到了些许的意外。
之前从沈钧口中,高珩已经得知了元鹏入正和宫面见赵皇后一事。
按照他的猜测,既然太子的身世可能与楚王有关,那身为南楚皇子的元鹏此次随同元熹公主一同入周,多半怀有异心。
如今又在谣言的风口浪尖上入宫去见身为局中人的赵皇后,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二人之间其实早就互相勾结,甚至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但此刻见元鹏主动提及此事,高珩突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明面上,他还是装作一副刚刚闻悉好奇之态,眼角流下了一丝淡淡的惊讶之色。
“哦?在本王的印象中,衡王殿下和皇后娘娘私下从来就没什么交集,况且因为上次御书房一事,她对殿下应当怀恨在心才是,怎么反倒突然亲自派人来请了?”
“是啊,不瞒燕王殿下所说,听到皇后娘娘忽然派人找我,我也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因为太子一事,想要趁机对我打击报复呢。”
提起赵皇后的召见,元鹏突然一改之前的拘谨与客气,假装夸张地抚了抚胸口,此刻更像是把高珩当成了一个可以直言不讳的朋友。
“不过燕王殿下如此机智过人,一定已经猜到,皇后娘娘在此时找我,是为了什么吧?”
“为了什么?”
面对元鹏态度上略显刻意的转变,高珩还是一脸的平静淡然,好像并不想将二人犹如温吞水般不冷不热的感情进行一番升华。
因为很有可能,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看似和颜悦色,平易近人的男人,实则是个隐藏在暗处的,强有力的敌人。
“不过衡王殿下说到“此时”二字,倒是给本王提了醒。若说如今有什么事最让皇后娘娘最为牵挂,那自然就是外头那场关于太子身世的谣言了。”
“燕王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元鹏一脸赞许地点点头,眼波流转间,突然容色肃然地绷紧了两颊。
“可是殿下一定猜不到,皇后娘娘竟然怀疑,这场谣言是我们楚人故意散播的。在皇后娘娘心目中,原来我们大楚一直都是群对贵国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此次谣言一出,轻则动摇民心,重则国本受挫,如此一来,我们就能趁火打劫。现在想来,还真是荒唐。”
元鹏说着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对此很是气闷,眼中的愠色虽然隐而不发,却足以让高珩窥探见一二。
其实就在元鹏入正和宫时他就想到,依照高珩的势力,在宫中四处必然留有眼线,不出几个时辰,就一定会知道自己曾单独见过赵皇后。
加之如今外头谣言正盛,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和处在漩涡中心的赵皇后有所联系。
与其让高珩心存疑惑对自己更加戒备,倒不如先行一步找到他解释此事。
至于他相信与否,那就都是后话了。
况且更重要的是,从赵皇后处他已然得知,高珩其实早就对太子的身世产生怀疑。
这场谣言也多半是高珩在背后出谋划策。
既然如此,自己现在借皇后之口将这份罪责主动揽上身,就算不能让高珩全然信服,想必也能够暂时让他放松警惕。
第四百五十四章 旧人如故
另一边的广陵宫中,见高珩和程金枝已经离去,周帝便在座塌上坐下身来,徐徐端过慧妃刚亲自煎煮的茶水饮了一口。
晨曦露水的甘甜夹杂着薄荷的香韵渗入口鼻,一时间也冲缓了他眼角的疲惫之色,让他微闭双眸,如释重负般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茶,尝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光闻这茶香,就叫人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回陛下,这茶是外头园子里新采的薄荷叶所泡。眼见这日子一天天热了,臣妾便取了些嫩尖,再配以辰时的第一道露珠入水,因此尝起来除了露水特有的甘甜,还有薄荷的清香,总觉得,能让人嗅到些初夏时节的气息。”
慧妃容色恬静地说着,抬手将侍女送来的绿豆冰糕摆上桌,眼中漾着一抹淡然的笑意。
“嗯...这众嫔妃之中,还是属你最有心思。”
周帝看着杯中的清茶赞许地点了点头,继而抬起眼帘,将目光落在了神情柔婉的慧妃身上。
慧妃的相貌虽不算是倾国倾城般惊艳,却清丽端庄,气质绝佳。虽然年纪已长,却因为常年静心养性,保养甚好,并未显出任何年来色衰的沧桑之态。
“这宫中妃嫔整日都惦记着该如何想法设法争权夺势,笼络朕心,只有你还是老样子,安于一方,不争不抢,倒是难为你了。”
周帝语气感慨地说着,恍然间,脑中猝然闪过了多年前一些模糊的旧迹。
尤其是联想到早年被迫让他们母子分离,让高珩远离故土去西晋为质的往事,不禁心头一颤。可能是因为鬓生华发,年事已高,也可能是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烦心之祸,尤其是太子一事更让他深感心寒失望。
一向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周帝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年对这对母子,终究是太过残忍了一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臣妾只希望陛下龙体康健,福泽万年,希望珩儿能够一世长安,对外能为这大周江山建功立业,替陛下分忧解难,在内能和金枝永结同心,白头到老。除此之外,臣妾也就再无他求了。”
慧妃言辞认真地说着,柔光盈盈的眼眸中精芒微闪,触目所及之下,很是令人动容。
“这些年...是朕冷落了你。”
周帝收紧瞳孔,伸手握住慧妃的手,长长地慨叹了一声。
听到周帝这番触动心弦的话语,再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慧妃眸光微微一颤,强忍着心头蔓延而来的那股酸涩之味,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出言诉苦。
而周帝深知慧妃这种恬淡的个性,也并没有多加在意,而是继续语带感慨道。
“虽然朕现在也没什么可以补偿你的,不过还好,你有珩儿这个孝顺懂事儿子。这几年来他建功立业,为朕分忧,所有的努力,朕也都一一看在眼里。想起当年,不免觉得有些对不住你们母子。只是...当年那也是时局所迫,朕也不想的。”
周帝说着轻轻地拍了拍慧妃的手背,皱纹叠起的眼角,竟流流下了一丝久违的内疚之色。
这是周帝头一次在慧妃面前提起当年之事。
虽然这短短的几句话,根本弥补不了当初被迫骨肉分离,对自己亲儿生死未卜却只能日夜担惊受怕所带来的撕心之痛,也无法让心底深处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愈合如初。
但是对于慧妃来说,能听到面前这个从来不会自我的怀疑的帝王道出这样一句愧疚之言,已经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奢求。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珩儿身为皇家子嗣,就有责任和义务去为大周的国泰民安做出牺牲。臣妾从未因此事怨责过陛下,也希望陛下不要再挂念此事了。”
慧妃说着便起身朝周帝敛衽为礼,眉宇间溢满了母亲特有的慈爱与柔情。
“况且正如陛下所说,珩儿他很孝顺,总是时时记挂臣妾,只要一得空便会来宫中看望,如今又有了金枝这个乖巧懂事的媳妇儿,二人出双入对,伉俪情深,臣妾真的已经很满足了。只是......”
慧妃说到此处欲言又止,嘴边笑容渐收,转而神情伤感地垂下了眼帘。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也知道,那件事不仅给金枝,给你和珩儿的打击也很大。”
周帝深知慧妃难言之隐中的深意,便抬手示意她坐下,想到方才见程金枝时她那副完全不识得自己的拘谨之态,心中不免感到了几分唏嘘。
“尤其是刚才听珩儿说,这丫头很多事都记不得了,朕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她能忘记那段遭遇和丧子之痛固然是好,可若是一直想不起从前的事,对珩儿来说可就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