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员外是零卖货物的,只除了几个大主顾,都是没欠单的。反倒是他差着别个许多货款没结清,宝茹正与他仔细验账呢!
宝茹打着算盘与郑卓报账,郑卓再记了下来。如今他两个是姚员外的左右手,在家里他差遣他们两个,自己躲个清闲。
郑卓不知怎的只在打算盘一事上没得天分,‘二一添作五’之类的口诀也会背了,可真要上手,却怎么也不能了,让姚员外只能跺脚叹息,这样能干的后生,怎的在这一道上那么艰难?
两人帮忙当然就只能宝茹打算盘了,好在不用一面记账一面算,宝茹觉得已经比去岁松快多了。
晚间吃饭时,姚员外还问起账目的事情。
“今年倒是多了好些进项,白放着也不像样子,别的营生倒怕亏本,我也没那个心力,倒是想买些铺子房子,专租出去。虽来钱不多,但是却十分稳妥,且大小也是个进项呢!”
今年因为姚员外跑了一回货的缘故,家里结余确实多了好多他想着置些产业也是常理,毕竟稍有些见识的都晓得,银钱这东西,最是喜动不喜静,白放着难不成能生出小崽来?
姚宝茹家开销一向是照着他们这样的人家的谱儿来的,从来不错。就是每年的进项要存下来一半,以防着家里有什么大开支——譬如将来宝茹嫁人,这笔银钱只怕大多都要做了嫁妆。
说是一半,其实存下来的更多,只说去岁那开支里宝茹的璎珞就能占了二百多两,可是这些首饰都是黄金宝石的,买来了其实和放着银子在家又有甚分别?
宝茹心里暗自算计这些年家里的银钱,平日不算还不觉得,今日一细想才觉得不可思议。
自家家里十几年没得大开销了,年年存下来,加上今年跑货的利润,家里只怕有万把两银子了。
宝茹觉得有些目眩,不是她小家子气,实在是这个数字不是平常算账能接触到的了。百货铺子的账目,再多多不过千把两,一笔账几分几厘的算,她从没在账上看过这样数字。
万把两银子其实是比她家所在的‘阶层’要高的,事实上就是周媺她家要拿出这些银子,一时之间也很难,毕竟这是指的流动资金么。宝茹家能攒出这许多银钱,还是她家没得什么开销,人口只有三口,又只是穿衣吃饭,这能花费多少。
“我想在状元街那边买铺子的,只是问了一句,那价儿叫人咋舌,不过那里到底是要修大市了,怎么的都是赚,我看中了街尾一家铺子,门面三间上下两层,我瞧着加一层也不费什么功夫。”
“我倒觉得爹没必要买那儿呢!”
宝茹却有不同意见,她没得什么女孩子不该插手家里生意的自觉,姚员外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所以她说些什么,也不是第一次了。
“状元街要修大市也不是一两日,这时候花钱哪里合算?而且这样的铺子租出去价儿自然也不低,可难脱手了。要我说竟不如去城南秀水街,‘日昌隆’的新铺子不是说已经定下要在秀水街么?”
‘日昌隆’是有数的南北货铺子名儿。
“城南哪里是做生意的好地儿,到处是穷酸泼皮。”
姚员外对女儿的想头不以为意,湖州府城南尽是些贫贱人居住,再就是那等初来湖州讨生活的乡下人也多租住再次,生人来来去去,又穷又乱,哪里好做生意。
宝茹却笑嘻嘻地与姚员外挟了一大块白斩鸡肉,道:“我想着再穷再苦,总有些家什是要的吧?连乡下人,自己种稻子,自己织布的,也难免买些油盐,何况他们住在府城。”
这话是有理,姚员外笑了,让她接着说。
“既是如此怎的城南就不能开铺子?‘日昌隆’定是想着这一层了,不然人怎会选秀水街做生意。再有一样,秀水街眼见得要兴盛起来了,城南那边,珠子缎子不好卖,针头线脑,油盐酱醋,青菜豆腐的难不成还不好卖?开这些铺子的正是穷买卖人,没得自家铺子,租铺子竟是再多也没有的了,虽说赁金不会高,但是爹买铺子也花的少么!”
“我家竟出了一个女邓通!”
宝茹一番话说完,姚员外拍掌笑道,他既是觉得宝茹想的简单,又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宝茹这也算是很有‘出息’了,家里孩儿有出息了,可不是要高兴。
他笑着问宝茹:“这样一听竟是万事都好啦?”
宝茹咬着箸尖想了想。
“也不是喱!也有好多儿不便,那边那样,什么人都是有的,咱家在那边肯定少不得上下打点,又有将来赁了铺子给人,不像别处要保书作结俱全,那边这些哪里能齐全,到时候要防着闹事,防着拖欠,防着放赖,总之防着好些呢!我一时竟说不尽了。”
宝茹当然晓得肯定有许多难处,不然城南也早就兴盛起来了。但是权衡一番,她是觉得利大于弊的。
姚员外低头想了想,良久,宝茹都以为他是不是要否了自己的想法了,却不想他却直接说了让宝茹反应不过来的话。
“宝姐儿,我把这事儿与你料理如何?”
第30章 商业考察
“宝姐儿,我把这事儿与你料理如何?”
宝茹竟一时怀疑自己听差了,不奇怪,你要是听说谁家让自家十岁女儿负责买房的事宜,也会觉得‘疯了’吧。
当然在古代,女孩子早熟,十来岁帮着料理家事也是常理,可是这样照管家里生意,还是少见啊。
“当然你一个是不成的,我让卓哥儿帮着你。”
这就是第二日宝茹和郑卓一同坐在马车上往城南去的缘故。
这是宝茹提出来的,既然要置产,总不好连没见过吧,不然这和买口红不试色号有什么分别。宝茹想着总好问一问那几处要脱手的铺子是个什么章程,为甚好好的要脱手,是不是有别的不好。再有,周遭街坊如何,没得长舌妇、亡命徒、小流氓这几样罢,许许多多都是要周详的。
宝茹今日特地借了小吉祥的旧衣,只为了扮成混街面的小娘子。这也是与郑卓早想好的,毕竟很多消息要想清楚就得暗访。不然直接去问买卖铺子的牙行经纪不就是了,只是经纪为了抽成只想着促成买卖,哪一个不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对不住,迟了。”
郑卓上马车的时候,宝茹早在车上等着了。但却不是他来迟了,宝茹最是一个闲人,好容易有这般‘大事’料理,从昨晚就开始摩拳擦掌,积极的很呢!今日才吃过早饭就等不及了,早早上了马车。
可是郑卓又与她不同,他虽是被姚员外交待了这件事,但还是与其他伙计去卸了一回货这才来。他其实没有误了时辰,但肯定是比宝茹要迟。
“没误呢!原是我来早了!”
宝茹挥了挥帕子否定,又见他是满头大汗的,赶忙给他倒了一杯水,又把帕子给他擦汗。
宝茹今日是作街面女孩子打扮,格外朴素,只是蓝色布裙布袄,只头上用了两根簇新的红丝绳扎了丫髻。这般却越发显得粉雕玉琢,百伶百俐了,挥帕子的时候,头绳也晃了晃,竟是十分娇憨。
郑卓出神地看着宝茹的头绳,不知怎的,每晃一下他都想拉一下,连宝茹递给他帕子也没留心。
宝茹也觉得很莫名,怎么一直盯着我头发瞧?难不成早上扎髻的时候歪了,还是松了散了。
郑卓没接帕子,反倒是盯着她的头发看,宝茹干脆把帕子按到了他额头上,郑卓这才应了过来。这一下就脸红了,实在是觉得不好意思——自己方才居然一直在想着拉宝姐儿的小辫儿。这难道不是小孩子的营生么。
宝茹也一下子的脸红了,在帕子按在郑卓的额头时候她就察觉到了,透过帕子传过来的热气。这让她想起了过去她十五六岁时,上完体育课后她暗恋的男孩子从她身边走过的情形。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自然有一种朝气,运动过后只要稍稍靠近就能热度从他们身上散出来。
皮肤,指尖,凡是触过热源的,宝茹都觉得烫了起来。
郑卓反应过来自然是接过了帕子擦汗。
擦到一半他才觉得这帕子有些烫手,郑卓就是再细心他也是一个男孩子,平常出汗只管拿袖子一撸就是了,自然是不用帕子的。女孩子的帕子柔软馨香,这一刻他实实在在地觉察到宝茹是个小妹妹,也是个女孩子啊。
女孩子的帕子也算是私密物件了,就是宝姐儿只十岁,这也足够郑卓不知如何是好了!那帕子他不知是还,还是回去洗净了再还,攥在手里,一时无话。
宝茹也正不好意思,两人居然一路去城南没得一句话,连看对方一眼都无。只到了秀水街下车,两人才不那么不知所措,好似方才什么事也没有,像平日一般商量起来。
两人分别装作普通客人‘考察’,只是难为郑卓,他实在是个寡言的,今次却得装成十分活泼,问东问西。宝茹在一旁好似是逛铺子,实际偷偷听郑卓难得话多,心里忍不住偷笑!
倒不是宝茹难为他,故意教他做为难的事情,实在是宝茹自己更不堪得用了。她打扮的像个街面人家的女孩子没错,可是她一开口便万事休了。在丁娘子手下三年多,宝茹早已是个行止端雅的女孩子了,若是随意粗糙起来,一眼就能看出别扭,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在硬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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