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儿,你娘并没有失智,她只是不想面对我,我只得先离开,第二次我带着阿翁阿婆再去的时候,原已经和她说好,和我一同入京,在京中择府另居,我以为至多回京要与肃王府多费一番口舌,却不曾想,他们竟会下杀手。”
对面的杜呈砚一双锐利的眼里如滤冰霜,他当初奉旨娶赵萱儿,自以为是为了家国大义舍弃了自我,可是却连累了秋容与恒言。
当年在明月镇上的一幕幕又涌在眼前,杜恒言看着对面深深自责的爹爹,心里也堵的难受,爹爹不知道,其实不光娘去世了,真正的杜恒言也早已魂飞魄散。
杜恒言忽然间为小小娘不值,她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怀的孩子都不是杜呈砚的,却因着另一个女人的嫉妒,而惨死。
“爹爹,你这一次,还要与赵萱儿演相敬如宾吗?”
杜恒言的声音一片寒凉,不待杜呈砚回答,杜恒言又讥笑道:“爹爹,恕言儿不孝了,恐不能让爹爹如愿了!”
杜恒言圆亮的杏眼里,氤氲着一股肃杀之气。杜婉词已经被封为太子妃,她再等下去,难道要看着赵萱儿成为汴京最恩荣的夫人?
杜恒言自问自己是忍不下去了。
一生还能有多少年,赵萱儿已经享了半辈子的福分。
***
林老相公舟车劳顿多日,待用了午膳后,便由慕俞陪着回西边的宅子里休息,他这一次来,并没有通知林家二房。
林承彦将京中的事儿捡了一些与阿翁说,要将叔叔意图搭上薛家的事也略提了两句。
林老相公压了手,示意慕俞暂停,慈声道:“慕俞,这些事儿你且别过,我今天观言儿与呈砚的神色,杜家似有要事要发生,你这些日子多关心些言儿!”
林承彦面上一囧,应道:‘阿翁,孙儿知晓了!”
林老相公抚须道:“慕俞,阿翁老了,就盼着你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你走下去。”
林承彦见阿翁已然须白的头发,时光这么些年,一点一点地将阿翁雕刻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心头有些凄然,还是佯装轻松地笑道:“阿翁,我听林二叔说,阿言五岁的时候,你便替孙儿相中了她。”
林老相公欣然承认,又一脸严肃地道:“眼下杜婉词成了太子妃,肃王府怕是更有恃无恐,倾覆只怕就在这时候了,如果拖到八月还没消息,你这一次乡试暂且不下场。”
正说着,小黑娃跑来在院中喊道:“慕俞哥哥,阿姐喊你!”
林承彦顿时脚步便要往外去,忽地察觉到阿翁笑呵呵的脸,挠头道:“阿翁,我?”
林老相公挥手道:“行了,快去吧!”
林承彦忙“哎”了一声,人却已经跑到了外头,问小黑娃道:“阿言喊我?”
小黑娃一边要往厨房跑,一边回头道:“阿姐让你快去!”
林承彦心下奇怪,刚才不是还一处用了饭,阿言何事这般急匆匆地喊他?
杜恒言确实是有事喊他,见到慕俞过来,立即递了一封信给他,“慕俞,阿翁和我说,他已经告诉过你,我的身世,这是一封信,我想让你帮我跑一趟都亭驿,交给耶律蒙德。”
林承彦接过来,有些为难地问道:‘阿言,你真的决定和他相认?”
杜恒言坐回桌前,一边研着墨,一边道:“我是在杜家长大的,爹爹待我如亲女,我这一辈子只会是杜呈砚的女儿,只是他当初就那般抛下了我娘,害我娘担负着五年不贞的骂名,他现在既是又来到了丹国,若是尚有良心,是不是应该为我娘做些什么?”
小小娘至死什么都自己隐忍,而无论是耶律蒙德抑或赵萱儿,他们都活的好好的,富贵荣华、皇权威势,小小娘却早已埋在荒冢里。她要让那些欠小小娘的人,都要还小小娘一个公道。
林承彦见阿言眼睛泛红,知道她替杜姨不值,宽慰道:“阿言,你放心,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说着,林承彦拿着信便亲自去了一趟都亭驿,他猜到恒言的意思,耶律蒙德既是如今惦记着来找她,自是还惦记着她娘,她要将杜姨去世的真相告诉耶律蒙德。
眼下丹国与赵国虽互通有无,可是丹国与肃王府一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她要断掉肃王府的后路。
林承彦到都亭驿门外正准备请求通报的时候,意外看到了从里头出来的耶律阿沂,耶律阿沂顿时眼前一亮,跑过来道:“你怎么来了,是找我们吗?”
自从上次樊楼一别,杜恒言寄了封信给她后,却再没了音信,她按照杜恒言说的地址去找过陈鹤,却被陈鹤避而不见,最近正有些发愁,不想就遇到了林承彦。
林承彦道:“我此番来是求见你家阿耶,不知郡主是否方便引见?”
耶律阿沂知道林承彦是担任丹国使臣的四书五经的讲师,以为他是为这事求见阿耶,豪爽地道:“行,阿耶正在里头,你跟我来。”
林承彦跟着耶律阿沂进去,便见到了传说中的耶律蒙德,见耶律阿沂带着赵国的小郎君进来,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眼林承彦。
林承彦上前一步道:“在下是国子监学生,受杜府所托,将此信交于故人!”
“杜府?”耶律蒙德猛地上前一把抽走了林承彦手中的信,动作之迅猛利落,让林承彦瞬间愕然。
耶律蒙德打开信,快速看了一遍,面色越来越暗沉,待看完,折了信,问林承彦:“此信是何人交于你?”
林承彦知道耶律蒙德已经找到了乌桕巷子,也不准备隐瞒,“乌桕巷子里,王爷所要探望的杜家小娘子。”
“是恒言?”
耶律蒙德一双鹰眼盯着林承彦,问道:“她可说要见我?”
林承彦道:“不曾。”
第60第
耶律蒙德捏着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一直以为秋容是意外去世,他这一次来又去了一趟明月镇,杜家已经封门闭户, 门前的草长了三寸来深, 他到镇上去打听,才知道秋容受惊马所踢, 意外去世,她生了一个女儿, 跟着杜家到了京里。
镇上的人说那个女孩儿是杜呈砚的孩子, 可是他知道不是。
因为她叫恒言 , 永恒的诺言,他会回来找她,她会一直等他。
他们都做到了, 没有背弃当初的诺言,可是,已经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他紧赶慢赶, 终于到了京城,可是杜呈砚这等时候竟然被打上谋上叛乱的嫌疑。
他曾为杜呈砚的事向皇帝赵真说情,可是赵真看着他, 别有深意地道:“杜呈砚若是知道你为他求情,必不会接受。”
赵国的事,他不想掺和,替杜呈砚说情, 是看在秋容的面上,也不会强求。
可是秋容的仇,便是他此回折在赵国,也得为她讨一个公道,十年生死两茫,当初是他死皮赖脸从高阳关追到明月镇上。
耶律蒙德敛了心间悲痛,又望向林承彦,长叹一声:“你回她,我已知晓,此事当由我来完成。”
林承彦也不再多说,抱拳告辞。
耶律阿沂追了出来问林承彦:“阿言住在哪里?你可以带我去找她吗?”
她按照阿言说的地址,守到了陈鹤,他那一日神色十分淡漠,后来竟是再也不回住处了,她是不是表现的太过大胆,没有一点中原女子们的娇柔羞怯,让他厌恶?
林承彦望着跟来耶律阿沂神情复杂。
耶律阿沂是耶律蒙德部下的女儿,部下亡故,耶律阿沂被耶律蒙德收养,耶律蒙德在丹国终生未娶,也许当年耶律蒙德与杜姨确实两情相悦,许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恒言作为耶律蒙德唯一的骨血,耶律蒙德势必会将她带回丹国。
林承彦心上一凛,后退了两步,连声道:“不知,不知!”竟似乎眼前的人是洪水猛兽一般,三两步疾行走了。
耶律阿沂心下顿觉怪异,回去找阿耶,却见阿耶的房门紧闭,准备唤他,门口守着的侍卫道:“郡主,王爷在静休。”
耶律阿沂这是头一回被阿耶拦在外头,刚才阿耶看了那封信神情就有些不对,杜家的小娘子,难道是杜恒言送来的信,杜恒言怎么会识得阿耶?
耶律阿沂想不明白,又不敢站在门外吆喝,扰了阿耶清静,只得转身去找堂兄。
耶律扎颜正在看赵国的稼接之术,拿着书指给耶律阿沂看道:“阿沂,你看,照此方法,梨树上可以长出苹果,橘树上可以长出桃子,我们若习得此术,以后一年四季都可吃得石榴。”
耶律阿沂兴致缺缺地看了一眼,一把将书按在桌子上,急道:“阿兄,今个有人来给阿耶递了封信,阿耶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你说,阿耶在赵国,难道尚有故人?”
前些日子他们快到京城的时候,阿耶让他们先行,阿耶自己却不知去了哪里,等到再见,阿耶一直神情落寞,似乎丢失了什么宝贝的东西。前些日子带着侍卫出去,也是悄悄的。
耶律扎颜听阿沂这般说,不由上了心,细想王叔在汴京的这些日子,好像确实一直心神不属,当下还是安抚住阿沂道:“王叔这边有我,难得来一趟京城,你出去逛逛,喜欢什么,只管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