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紫依忙应下,同是做女使,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见自家小娘子这般仁义,心里对杜恒言更敬爱了两分。
紫云抖了珍珠刚送来的衣裳,问杜恒言:“主子,这衣裳今个晚上穿吗?”
杜恒言轻轻笑道:“主母送来的,自是要穿的,不过,你另外再帮我备一身。”
赵氏送给她的这身衣裳,十分繁丽,花团锦簇的,实在挑不出毛病,人家一番好意,她都不好不受着,不过,她对赵氏向来留有七分警惕。
酉时不到,杜恒言便跟着赵氏进宫,赵氏今个穿了一身宫装,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袖半臂褙子,紫色粉边的霞帔,里头是一身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下头一条湖蓝描花长裙,两只金翟簪插于七翟冠两侧,上头翟簪上的珠串在看到杜恒言的时候,一晃一晃的。
眼睛在瞥到一旁傲然立着的杜婉词时,心中微叹,她就知道赵氏不会平白无故送她衣裳。
“阿言见过伯娘!”杜恒言屈膝行礼道。
赵氏微微点头,淡道:“走吧!”
杜恒言自坐了后面一辆马车。自幼时跟着赵氏一同坐马车去避暑山庄后,赵氏再也不曾和她同乘一辆马车,想来是眼不见为净,杜恒言自个也乐得自在,让随侍的紫云端了糕点出来,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今晚上还不知道能不能吃什么东西呢。
紫云半晌,吞吞吐吐地问道:“主子,今个,婉小娘子的衣裳真别致!”叠领广袖海棠锦衣,曳地如意云纹裙,腰间束以四指宽的辟尘苍珮流苏绦,系着空雕花的芙蓉玉环,脖颈上戴着乳白珍珠璎珞,堪堪只梳了利落的凌云发髻,簪着一只雕花芙蓉滴翠簪子。
淡雅又不失华贵,倒是自家主子富丽的过于耀眼,反倒有些落了下乘。
杜恒言白了紫云一眼,扭了她的脸道:“人家那是正经的杜家嫡小娘子,和我有什么可比得!这一身总比我穿藕色描花襦裙好吧?”
紫云心里为自家主子憋着气,撅嘴道:“您不也是堂堂正正的嫡小娘子!”真按着名分来,您还是长姐呢。
后两句,紫云没敢说,怕惹得主子心里头伤怀。
杜恒言还真不嫉妒杜婉词,她又不要当皇子妃,穿的中规中矩,不掉价,不出彩,是再好不过的,到时往大殿中一座,她就是万绿丛中安然自得的一片小叶子,吃吃喝喝,看看众家小娘子的才艺便好。
一刻钟,便到了宫里头,大殿里头已经做了好些夫人、小娘子,杜恒言一眼望去,小娘子们都是书院里的熟面孔,低着头跟着赵氏坐到了左边第二个小叶紫檀长几后,望着上头精致的雕花,心中暗叹,皇家真是奢侈,这么一殿,几十来张,清一色的小叶紫檀。
杜恒言正在仰着脖子,默默数着人头,忽地大殿门口的黄门宣道:“皇上万岁万万岁,贵妃千岁千千岁,修仪娘子吉祥,淑仪娘子吉祥!”
大殿里头一拖拉的夫人、小娘子都立即埋头跪了下去,口呼“万岁”、“千岁”、“吉祥”,颇有震耳欲聋的趋势。
不一会儿跪伏在地上的杜恒言眼前细细窣窣的撩过一阵衣香鬓影,只在看到其中一身挑丝双窠云雁宫装的丽人不意露出的浅浅的一个小巧的粉底缎面高梆花鞋时,微微被刺了眼睛。
猛地抬起了头!
“平身!”走到上首的官家望着下头珠翠环绕、香粉翩飞的一众女眷,和颜悦色地道。
杜恒言望着官家身旁那一张粲然生光的脸,瞳孔猛地一缩。
而那一双清波流盼的水眸也正清泠泠地看着她,透着狡黠的光。
第24第
身旁的杜婉词见杜恒言目楞楞地盯着上首看,低声喝道:“丢了魂吗?”也不看看在哪儿!
杜恒言心中一跳,忙收回了眼,低首垂眸地坐在长几的末端。心中犹自惴惴,竟是牡丹,她和小小娘那般像,只一眼自个便认出来了,牡丹怎会进宫,她就是杨淑仪?
宫女陆续上了膳食,起初四样蜜饯,过了一会撤了,又上来前菜五样,杜恒言虚虚往对面一溜看去,几乎很少有人举箸,都看着殿中乐伎翩翩起舞,或竖着耳朵听上头帝妃聊天。
杜恒言看着几上的喜鹊登梅、蝴蝶暇卷、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举了箸挑了自个跟前的姜汁鱼片。
这鱼柔嫩无刺,带了点姜汁的味儿,这般天儿里吃着去去寒也好。
一旁的杜婉词眼睛斜斜瞥了杜恒言一眼,这般吃相,也不知贵妃娘娘这回为甚偏偏下了帖子指明要见杜恒言。
上头官家忽地起身,门口的黄门唱道:“摆驾集英殿!”
杜恒言随着众人又是一阵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送别官家,集英殿和她们所在的升平楼同是宴宫,集英殿是官家宴群臣,升平楼是后妃宴女眷。
原来这一日不光光是给皇子选妃,前朝后宫都是一番繁荣似锦、纸醉金迷的模样,杜恒言举着象牙箸,手下微微迟疑,她总觉得官家这番行事,是在麻痹敌人。
正想着,大腿猛地被杜婉词狠狠地扭了一下,正要跳眉,却见杜婉词一副温柔笑靥:“阿言,怎地走神呢,贵妃娘娘唤你上前呢!”
杜恒言向右侧首,果见贵妃娘娘正慈和地看着她,忙起身准备向上头去。
赵氏见她不慌不忙的,有些不悦道:“阿言,此是宫中,不可散漫无礼!”
赵氏的声音不大不小,不急不缓,却引来了众家夫人一双双满是兴味的眼睛,杜家这一对名分特殊的嫡母与嫡女,可是京中一对名角儿,这还是第一次见昭城郡主带着这位名义上的嫡女出来。
沈贵妃右手的杨淑仪扬着唇角,柔柔笑道:“昭城郡主真是好福气,竟有这么一对水灵的小娘子,想来平日里在家,定是娇惯得紧!”
昭城郡主淡淡看了一眼上首说话的,却是微微一窒,竟是和杜恒言有些相像。掩住心中惊慌,淡道:“淑仪娘子说笑了!”
刘修仪承宠多年,她识得,倒是这位杨淑仪才升为淑仪,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此时不独昭城郡主,京中贵妇和小娘子们,包括同在上首的沈贵妃、刘修仪都忍不住在杜恒言和杨淑仪的脸上来回比较打量,耳垂,鼻子,眼睛,竟似乎都有些相似。
杨淑仪看着渐渐走到大殿中间来的杜恒言,不由掩了口:“这位杜家小娘子,怎地,我竟看着你颇有些眼熟呢?”
正中的沈贵妃见她面色也十分讶异,不动声色地问道:“听闻言小娘子幼时长于庐州?”
这么些年杨淑仪一直说她是从庐州的一处青楼里逃出来的,上无父母,下无孩儿,沈家这么些年都找不到她的软肋,眼下虽用着称手,可是不找到她的七寸,她心中始终有些不放心。
杜恒言屈膝站在大殿中,恭谨地回道:“言儿五岁跟着阿翁阿婆回的京城!”
沈贵妃点头笑道:“素来听闻南方风俗与汴京有诸多不同之处,不知言小娘子幼时可曾习过庐州的歌舞或歌谣,今日不妨献上一支?”她是知道赵氏并不曾请了教习先生教导杜恒言歌舞,若是她会,便是从庐州那处学来的。
这么两个相像的人,说没有关系,她是不信的。
杜恒言脑子一木,让她表演节目?她不是来看小娘子们表演的吗?她会什么?作诗?猜谜?放虫子?
杜恒言木着脑袋道:“贵妃娘娘谬赞,臣女于歌舞、歌谣上向来有些不开窍,恐扫了贵妃娘娘和诸位夫人的雅兴!”她身上这么繁复的衣裳,动一动都要出汗,还跳舞,她不自己摔死?唱歌在赵国只有乐伎才会为之,不然她倒愿意唱一首《水调歌头》。
右侧的杜婉词一双芊芊素手拿起了茶壶,给娘亲倒了一杯茶,是碧螺春,一时茶香四溢。
大殿中的夫人、小娘子都轻轻用帕子掩了嘴角。
卫氏见到大殿中间那个此时十分局促的姑娘,一时心里颇有些不识滋味,今个小娘子们都是要表演的,阿言不仅没准备,这模样竟是压根不知情,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淡然喝着茶的赵萱儿,不禁拢了手。
对着沈贵妃笑道:“贵妃娘娘,言儿自幼性子活泼些,除了诗词文章,怕是就猜谜还能拿的出手,臣妾见言儿今个穿的花骨朵儿一样,不若让这娃子以自己打个谜面,供我们乐一乐罢了!”
卫氏不过三十多些,便妻凭夫贵,做了一等国夫人,在场的包括沈贵妃,都没有不艳羡的,此时卫氏开口,沈贵妃便是看在张相的面上,也会允了,正待开口,大殿门口,忽地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贵妃娘娘,你莫听杜家小娘子胡诌,我可听哥哥说,她最是厉害不过,京中一众小娘子都怕她!”
众人往大殿门口一看,此少女约十二三岁的年纪,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身粉色宫装凭空让升平楼都添了几分色彩,正是刘修仪所出的彤玉公主。
刘修仪虽与沈贵妃向来不睦,但是宫中只一子一女,是以,沈贵妃待这位彤玉公主向来十分宽厚,养成了彤玉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刚歇了一口气的杜恒言,也实是忍不住抬头看了过来,便撞见了赵彤玉一双丹凤眼满是趣味地看着她,杜恒言确信,她不曾见过这一位天家贵女!为何会突逢此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