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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策 (奶茶仓鼠)



而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娘亲是什么长公主,是什么女帝,自己姓什么慕容。她自懂事起便一直生在那座山苑,不知自己的身份,不知她是谁,只知道她一直是这样生活着,似乎也该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然而这一天,她的生活却变了。她成了所谓的公主,住进了这个繁华辉煌的宫城。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好像一只被华笼邀困的燕雀,再没有飞出去。

再后来,燕国也灭了。

她瞬时又从高高在上的公主,成了最为人唾弃的阶下囚。那些人叫嚷着让她去死,因为她是前朝公主,她就该去死,转瞬之间,似乎她的存在都成为了一种最深的错误。那些人喧嚣着,厮打着。她的世界一片凌乱,流火,兵戈……却从没有人愿意听一听她的声音。他们只管问她是谁,没有人听她的声音,没有一个人。

娘亲也好,父皇也好,他们都对自己万分的好,可是却从没问过她,她想要的是什么,所愿的是什么。

而其实,她真的很想说——

她只想让娘亲多陪陪她;想让父皇多看一看她,多关心一下她。

可他们从来没问过,从来都没……

朦胧中,却似乎总有一个少年,长身静立,身姿挺俊。他的衣衫永远如墨,总是仿佛融化在深浓的夜里。他张开臂腕,眉目冷淡,却总是在她最伤心、最需要的时刻,默然陪伴,他的话语穿破了梦境,清音淡冽,如风徐入耳畔,“有我在。”

有他在。

……

静静平躺在床榻上,慕容素睡容宁静,凝阖的眼角微颤,悄然坠下了一滴泪。

·

醒来的时候,天外尚是黑夜,殿中只火微然,入目一片荒寂。

“琉画。”

慕容素静静倚着榻坐起,下意识呼喊了一声。刚一出口,却蓦地想起,琉画在数个时辰前便已经走了。

她怔了怔,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可是那一抹弧度方才倾扯,却不禁失了笑容,心头涌溢悲凉。

独自下了榻,她悄声燃起一只微烛,照亮了些微黑夜。殿中未燃炭火,旷大的殿室似有冷风回荡,幽幽呼啸在耳侧。她感觉到冷,却未给自己加衣。独自坐于镜前,就着微弱的烛,望着自己的脸庞。

静静为自己梳了一个简洁的鬓发,她放下木梳。自一侧摸出一枚陈旧的木匣,轻拭去匣上铺落的残灰。她淡淡凝视,良久,启手打开来。

那一枚银簪保存的良好,可毕竟时久,自昏黄烛光下,已微微泛出古旧的色泽。她静静轻抚那簪尾处的小蝶,一丝冰冷从手中掠过,好像某种久违的温度,从指间,一直漫延到心底深处。

“莫钰。”

当她将那个名字慢慢念出,无数画面忽地从她脑海中闪过,仿佛是被灰烬掩埋在回忆中的无数往事,伴随着风,一瞬席卷而来。仿佛真的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许多细节,她根本早就不再记得,可却在这一刻,全部倾覆般翻涌,异常的清晰真实。

……

漫天绯色的晚霞,他站在宫门下,负手而立,远远看着她……

七夕灯节,他为她去打擂。她遭到攻袭。他将她推出剑阵,让她先走,臂上落上一道深长的血痕……

天高云阔的城外旷野,她疯狂地打马,从马背上倾坠。他从尽头而来,飞快地抱住她……

她逼他走,她用那样的话语去刺激他,去刺痛他,她对他说:“你忘记了?我早就是他的妃妾。你以为,我还会有多纯洁?”

而他说:“我不在乎。”

“我很清楚,我寻的那个,就是你,一直都是你。”

……

泪水如串珠般落下。恍惚间,她才发觉——他们之间,竟认识了这么久,走过那么多的路。他受过伤,忍过疼,却仍然用最赤诚的心去相对。

是的,有他在。

她所以为的,孤寂的难过的每一个时刻,他都在,他一直都在她身边……

将银簪轻轻别入发髻,慕容素轻拭去眼泪,淡妆轻扫,对镜露出一抹笑靥。

直起身,她自金钩之上取下木笼,轻轻推开窗扉。凌晨的风一瞬灌进来,拂乱了如瀑的长发。那一瞬她有些冷,却依旧白着唇,颤抖着手打开牢笼。她将那只小小的翠鸟怀握手中,感觉到它的温度贴合她的手心,某种久违的温暖。

“你该走了。”轻抚着翠鸟柔软的羽腹,慕容素轻轻笑道:“去你想去的地方吧……天高海阔,你自由了……”

翠鸟侧了侧头,黑豆般的眼轻偏,依旧乖巧轻灵。大抵是听见了她的话音,她轻张了张口,脆声嘶鸣了两声。

慕容素知道它压根听不懂,却依然会心笑了。她想它是在对她说“好”。猛地一扬袖,她忽地放开手,小小的鸟儿双翅一翩,跃在檐上回眸望了望,转瞬飞快消失在半明半暗的空中。

望着翠鸟掠去的方向,慕容素轻轻微笑。却倏地,有眼泪滚落,绽洇了素薄的衣袖。

——莫钰,对不起。

她这一生,波折起伏,几升几落,似乎一直在任性。一直一直,都在执拗地向自己以为的对的方向走。而今等她蓦地回首,终于看清自己心绪时,已然……是这般境地。太晚了。

此生已如是。

只但愿下一世,他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再不遇见她。





第144章 穿心
天空是一片阴暗。连绵的乌云自天际延卷,迫人的窒息。

浩大的南山已被戒严,无数民众人头攒动,连袂成云。极刑台高耸而遥远,铁链摩挲着地面发出呲呲的响动,刺耳的尖厉。

这一日三月初十,当乃昭仪白氏、亦前朝燕国定国公主的行刑之日。以往被紧锁的南山刑场全然敞放,应允普通民众前往观刑。大凉的极刑处置森严,刑罚酷残,允众人观,乃是围着警示,也是戒慎。而此次刑处,又是大凉自复立以来所处置的第一位极刑犯人,况且她的身份又这般特殊,更是惹得整座云州几乎坊间倾动,共赴南山刑场一观。

空待了良久,远处终于有囚车行近,列队森严,延得极远极远。四周皆是轻甲劲衣的禁卫,整齐冷厉的气势透着凛冽。囚车的中央是一名女子,身着枷锁,腕足覆链,一身素衣迎风飘徐。她的脸色明明是苍白憔悴的,可那淡定冷凝的神情却无端有着某种凛人心神的威迫,令人不由噤下声色。

定国公主。白昭仪。

四周纷纷凝寂下来,无数视线静静透望,一时皆屏住呼气。不过片时,另一架步撵姗姗临至,竟是帝王降临。四周的场卫呼喝着命众民叩拜,一时之间,上万民众尤若一场海浪,徐徐跪拜,共奉贺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极刑台上是一片寂静,尤若寒风卷过山巅,入耳只余空风呼号。静立在慕容素身前,李复瑾默默凝望,低声问道:“你还是不愿吗?”

——那是他片刻前所问的一个问题。

临行刑场前,李复瑾曾亲临汝坟殿,站立在她面前。

“你怎么来了。”

那一刻她望见他,意外的,心情再没了任何起伏波动,如浸入海水的凉月,竟是异样的平静安宁。她终于知道,早在流火烧灼皇城的那一刻,她心中对他的期望便都已消失殆尽,消失得彻彻底底。

“我来看看你。”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却终只说了这一句,眼神说不透的陈杂。

“不必。”

“素素。”李复瑾静静看着她,“若你愿从今以后,不再别扭,我们好好在一起,我可以马上撤销行刑。过去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

他说了那样一句。那一瞬间,她才知道,这才是他一直目的。

从始至终,一直在最后一刻,他一直都在以为她只是在同他赌气。他下令赐死,他用死来迫她向他低头。他们两个之间,他从未真正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对她有何对不起。即便到了这一步,他依旧在用力维持着他的那份尊严,等待着她低头说那一句“愿意”。

慕容素倏地便冷笑起来,既是自嘲亦是不屑。她深幽的目光透出一抹冰凌,冷诮道:“你休想。”

……

然后,她便立即被人推搡着押上囚车,覆上枷锁,被带来了这里。

尽管已入了春,可阴冷的风却依旧凛冽,冰凉的山风掠过鬓颊,刮得她双颊生痛。天际一片灰暗,乌云暗卷,一丝阳光从沉沉乌云中透过,坠下来,落在遥远的山巅。

她露出了一点笑,双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依旧是那一句,“你休想。”

李复瑾窒了一口气。

他冷冷一动手,周侧数个禁卫立即上前,拽着她将她拖到极刑台上,利用粗冽的铁链将她捆于刑柱上。慕容素发现,那刑柱尚还是崭新的,没有一丝血迹。风将那石柱浸得冰凉,凉意透过她的背脊,一点点侵入她的身体。

冷风呼号,拂得她的衣袂与发丝肆意飞飘。遥远相望,就如一个白衣谪仙,傲然孑立。她忍不住铺天的冷意,浑身打着寒颤。咬紧牙关,克制着那刺骨的冰凉。

努力仰着头,她用尽全力眺望着视野中最远的天际,眺望着那层层暗云中坠落的一丁点微光。不知为何,那光竟是灰色的,穿透了万丈冷云,灰得没有一点温度。她想,她可能真的就要死了,这或许是她最后见到的阳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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