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年轻的小内监平静跪在面前,他不禁有了些诧异,“怎么是你,侯平呢?”
顿了顿,广常平声答:“禀陛下,陛下着候侍卫至敬北王府,候侍卫尚未归回。”
李复瑾怔了一下,隐约似思起仿若是有这一厢事,不由轻揉了揉眉心,微微一叹,“好吧,你下去吧。”
他却不曾应声而退,背脊笔直,目光静静垂落膝前一尺的地方,无端透着某种决绝。
“还有什么事?”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任何动作,李复瑾不禁有些怪异。
“陛下。”广常静静屈身,以额触地,而后静声道:“禀陛下,奴才此番,来向陛下辞行,望陛下恩准。”
李复瑾的指尖微微顿住。
停了片刻,他复又抬起头,眸目间没什么情绪,“你说什么?”
垂在身侧的拳悄然收紧,广常神情平静,沉静道:“望,陛下恩准。”
静盯着他盯了好一会儿,李复瑾心中大抵清明了什么,微微蹙起眉,“因为她?”
他不曾否认,静了静,微微垂下眸,“奴才乃公主旧奴,不愿看公主……克死刑场。然,奴才侍奉陛下数年,亦不愿见陛下与公主两相生恨,相互残杀。可目前情形已定,奴才别无他法,唯愿陛下,恩准奴才离宫。”
默默盯视他许久,李复瑾的心中升起一点复杂,蓦地他一声冷哂,讽言道:“你这可算是变相替她求情?”
“奴才不敢。”他登时俯首,忍下了心头一丝畏惧,努力定声道:“奴才只愿此生永诀皇城,从今以后,闲云野鹤,死生再与皇家无关。奴才唯此一愿,望陛下准许。”
平缓了一口气,李复瑾静静凝视,“你都已经决定好了?”
“是。”
他心里有些轻涩,亦有些陈杂,倏然转开目光,沉了口气,“那你可想好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广常一瞬回答,言语间不曾有丝毫动摇。
“……好吧。”李复瑾终是叹了口气。
原地僵坐片刻,他蓦地拂开一案的奏折,自侧取出一则官牒,略一书写,又覆上印鉴。将官牒置在他面前,他未再说什么,低头转回向奏折。
“谢陛下。”执起那一份出禁官牒,广常静静颔首,无声退走。
“等等。”就在他即将迈出殿门的一瞬,李复瑾倏然又叫住他。
广常迟疑地顿住脚步。
等了许久,身后都再未传来声响。
就在他认为他再不会有何言语的时刻,一声低语静静传来,语线嘶哑,“离宫前,你去看看她吧。”
“……”
“终归你们,主仆一场。”
·
夜已寂落,天际泛起淡紫色的微光,星月寥落。
广常停下马车,自车上大大小小的木箱中拉下一个半人高的木箱,匆匆步入汝坟殿。方开殿门,他立即看到了那道印象中的人影,立即呼唤,“公主。”
慕容素似乎早便等候在内,闻声抬了下头,“可都筹备好了?”
“嗯。”他点了点头,可不由地,心中又升了几许悲伤,眼眶微微泛了雾色。
“公主真的不打算走吗?”忍了很久,终于还是将心中的话说出口,神情悲凉,“奴才……不想看见公主死。”
慕容素只是笑,没有迎向他的目光,面庞淡然,“我走不了的。”
“娘娘,我采集好了!”说话间殿外传过一阵步声,伴随着女子欢悦的声响,一道身影很快跃进,正是被遣去集花的琉画。
慕容下意识露出微笑,望向那一整筐淡粉的春桃,一朵朵绽得潋滟,正如少女灿烂的笑靥,正值最好的年华。
看见广常,琉画似有些诧异,还不及问询,慕容素已先递去一杯温茶,“看你满头大汗,先喝口茶。”
她不曾狐疑,采集了一整天,大抵真的渴急了,一口倾酌下去,略略平息了呼吸。她顿了顿,想回身与慕容素说什么,却蓦地,整个身体瞬间僵住。
一整筐的春花嫩瓣瞬时坠地,洋洒了一片粉瓣残花——
琉画完全怔住了,她想抬起自己的手臂,却惊诧发觉自己浑身全无力气。她动了动手,整个身子却瞬时倾倒,被广常拦住才没摔落在地。
启开木箱,广常将琉画放进去。箱内置了一些衣物,掩着两侧几个隐蔽的气孔。慕容素自箱边蹲下身,静静注视着她。
“琉画,你听我说。”
几乎猜到了她究竟想要做什么,琉画的眸中瞬时涌起了泪。
“广常要出宫去了,我让他带你一起走。你出了宫,就马上离开云州,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再回来。”
她也忍不住有些想哭,沉了一口气忍住了泣意,将一样东西放在琉画怀中,“云州城西的云山上,有个如月亭。他会带你到那里,你对那里的人说,是我的婢女,自会有人好好安顿你。”
那是一封密封好的信笺与一枚刻了月徽的寻索令。她碰了碰那封信,吩咐道:“这封信,你需在到了如月亭后,见到一名叫君隐的人,才可打开。无论里面写的是什么,记得,你必须要冷静。如月亭的人会依你自己的心愿去安排你今后的生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琉画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摇头。大颗大颗的泪坠下来,眼神既是不舍也是不愿,更多的是担忧。
慕容素知道她所担忧的是什么,轻拭去她面颊的泪,偏自己坠下一滴泪来,她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实在太明显,所以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但你相信我,我会很快脱身去和你汇合。”
她一瞬睁大了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慕容素读懂了她在问什么。
“当然是真的。”她有些哽咽,刻意顿了一顿,强压下了翻涌的难过,才继续,“你忘了我是谁?我是定国公主啊!会有人去救我的。不准哭,安心在如月亭等着我。”
她说完了这一句,再无法继续平静说下去,立即起身闭合上箱盖,嵌上一枚铜锁。
将钥匙交到广常手中,慕容素微笑,“广常,交给你了。”
“公主!”
广常一直隐忍的泪再控制不住,蓦地跪下来,重重磕下几个头。
拭净了脸颊的残泪,慕容素将他扶起,“快走吧。”她郑重吩咐,“宫禁森严,如月亭遥远,你万事需加小心。”
广常点头,道:“公主,保重。”
“保重。”
最终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静望着马车逐渐远去,慕容素默默注视,许久关阖了门。
静立少顷,她决然转身,向着汝坟殿最深处步去,亦同步向她为自己所设定的,最终的结局——
第143章 离梦
慕容素觉得,自己仿若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只见暖阳昏黄,小苑宁静。那座山苑矗立在山野深处,恬淡而清宁。苑中有一颗树,古老而繁茂。春日会开花,夏季是绿叶。到了秋季,叶子变黄,经风微徐,总是轻飘着自半空打旋。她喜欢踩着那些枯叶,喜欢听那些枯枝衰叶在脚下碾出细微响动,又清脆,又灵动。
可她很寂寞,一直很寂寞。她生活的很好,周围的人将她照顾得十分优渥,却没有人可以跟她玩闹。她唯一的朋友是娘亲送的纸鸢,那是一只黑白的燕,似乎该是漫天飞翔的,但那燕的天空仿佛永远只有院落这般大小,永远有一根棉线拉扯,以免它飞到太远的地方去。
终于有一天,娘亲带她走了出去,带她游历了民间,带她走过了很多地方。她还记那是一个冬季,漫天飞雪,她肆意在雪里奔跑,从不觉得冷。跑着跑着,她猝然一跌,就那样跌在漫天雪地里。
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了那个层层雪地里掩埋的孩子。浑身伤痕累累,血迹弥漫,染红了雪白的雪。
那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一个没有姓名,没有家人,没有来去处的朋友。
娘亲救起了他,也救活了他。他寡言少语,神思淡漠,冷静得不像个幼龄的孩子。娘亲看出了他身上不同寻常的素质,于是授他习武,赐他淬锋。娘亲说过,他这样的韧力,该是一件最锋利的武器。可是这样好看的一个男孩子,好看得如同一枚冰凉无暇的玉,怎么可能只是一件武器?所以,他该是钰,莫钰。
她以为自己便会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了,与娘亲、莫钰一起,这样平静又安然地生活。可是突然有一天,兵马侵袭,战火纷起。他们说魏国陨灭了,就好像一颗耀眼的灼星,毫无预兆地坠落,坠到了世间所有人都望不见的深处,再没有声息。
她还记得,那是娘亲最久的一次没有来见她,整整有十日,不曾见到娘亲的身影。她一直坐在树下,等着娘亲自山间那条小道过来。莫钰伴着她等待,她等啊等,等啊等,可最终,等来的却只是一个陌生人。
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
他说,他知道她叫素素。
他说,他是燕国的皇帝。
他说,她的姓,应该是慕容,她叫慕容素。她是他的女儿,而她是这燕国的公主。
他说的那些她都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想知道娘亲去了那里,可是有人告诉她,她娘亲已经死了,她着了一把火,死在汝坟殿中,死在那烈火之下。以魏国长公主的身份,殉国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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