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丰年在车里头看看书, 吃吃饼饵,又睡了许久,她们便已到了长安城。长安城里街头巷尾皆是吆喝的声音, 尽管车帘紧密的拉着, 她仍旧闻见了外头炒鳝面的味道。素油在锅里滋滋煸炒, 酱香味在锅中爆开,飘散在微暖的空气里, 炒好的浇头淋上喷香的麻油和软弹的虾仁,面汤里头飘着小小的油花,浇头之下是劲道的手擀面, 口感软弹混着麦香味。这样的一碗面,任丰年小时候便能一人把整碗全吃了,总叫表哥表姐嘲笑她是小肥兔。
任丰年咳了声,对路氏道:“娘啊,我好饿呀……外头的味儿实在太香了,您看能不能……”
路氏翻过一页儿经书,声音浅淡道:“不成,先吃些花饼垫垫肚子,等到了外家再用些正经膳食。”
任丰年不乐的撇嘴,眉宇间委屈极了,她粘着娘亲撒娇道:“怎么便不成嘛,我小时候表哥也带我吃的,您不也不曾说甚么嘛!”
路氏只觉头疼的紧,好说歹说道:“你小时候才这么丁点儿大的小东西,不给吃含了一包泪便要哭闹,而今你大了,不给你吃你再闹个看看!阿辞啊不是娘说你,如今你都是及笄能许人的年岁了,本就该行的正坐的端些,像个大家闺秀一般要求自个儿。你见过大家闺秀还对着街边那些卖不干净小食的摊头流哈喇子的么?”
任风年无言以对,默默缩在角落里,拿帕子包了花饼小口小口吃,心里叹息一声,要是这饼再蒸蒸便好了,里头的花酱要温温热热的才好吃呢。
路氏看着女儿这幅神游天外的样子叹口气,这小东西自小便是这般,眼泪出得快,收的也快,教训完立马便能怂嗒嗒的自己躲一旁去了,甭看她脾气差些,实则再好管不过了。
骡车驶入清河巷里,渐渐外头的喧嚣声便清净下来。清河巷里头住的皆是些文人、乡绅家族,虽说皆官衔不高,但却是长安有名的文人群聚知地。一些富裕人家要择新房,大多都以靠近清河巷的为佳。毕竟清河巷里皆是书香之家,即便靠不上关系,也可令自家儿孙沾上些书卷气。
任丰年这个书香世家出产的外孙女,擦擦唇边的饼渣,对着自家亲娘甜甜一笑,便给嬷嬷扶下了车。路氏又在心里头无奈摇了摇头,也跟着下了车。
路家门前早就恭候了半日的管事嬷嬷,见着自家大小姐和表小姐,年过半百的老嬷嬷仍忍不住热泪盈眶,回身叫道:“大小姐同表小姐回来了!”
路氏本是冷淡之人,可见着陪自己长大的老嬷嬷这般,仍旧忍不住红了眼眶。老嬷嬷年岁大了,资格也老成,又是当年伺候过路大小姐的,本就用不着她来门前候着半日的。
路氏两步上前,握了握老嬷嬷的手,笑道:“叫黄妈妈等久了罢?今儿外头人有些多,进了城骡车走的便慢了些。”
老嬷嬷赶紧摆摆手,看着已然成熟优雅的路氏,有些拘谨笑道道:“不久不久,倒是大小姐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啊……”
路氏前头一次回来,正巧赶上任想容丧事,又遇上国丧,急匆匆的并不曾真正同家人好生团聚。如今隔了一年再回来,倒是有许多话要同家人说去。
任丰年倒是并不曾有太多疏离感,见了路家老太太,便给路氏扔去了桃花坞那头的学堂,叫跟着外祖父多练字,没得又把功课落下。任丰年只好认命,磨磨蹭蹭去了外祖父那头,只听见院里传来朗朗书声。
任丰年轻手轻脚,探头探脑的的去了小学堂,透着模糊的窗影便见里头有几个脑袋,摇摇晃晃的念着书本。任丰年只觉这般念书实在好笑,但外祖父常说这般读才更有味道,而且能令学子不瞌睡。
任丰年正想着,促不防木门被打开,老头子站在门前瞧着久别的外孙女,吹胡子瞪眼道:“你看看你!正事儿不做,净扰着你师兄师弟门学课!且进来!”
任丰年冲着老头吐吐舌,又忍不住笑了一身,跟着磨蹭进去。一屋子学生也不过五个,其中还捎带了她的好表哥,正冲她挤眉弄眼的。不过任丰年对他无甚反应,只平平静静的路过。大抵是一年前他向她说的话,叫她没法不把他当作个成年男人看待,而他也不是自小陪她长大的表哥了,故而她只有意无意的疏远了路齐修。
路大儒此番,也不过是给自己的几个弟子介绍一下任丰年。只说她自幼也跟着自己学,不过就是天资不算太聪颖,只写字画画还算过得去罢了。
几个弟子也算是了解自家老先生的,一般要他撸着胡须夸口说好的,那是极少有的事体。寻常时候若是有谁在某些事体上头格外做的好些,老先生也不过便是勉强勉励两句,可见任丰年要么是老先生极宠爱的小闺女,要么便是真的有天赋。
任丰年长得好看,杏眼看人时眼里总是欲语还休,眨眨眼又抿嘴笑一下。她颈间带着一把小巧的赤金如意锁,中间嵌了润泽的羊脂白玉,小姑娘说话的时候面颊上便回带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珠玉一般的声线讲起话来有点嗲嗲的,恁地喜人。
不过路大儒也发觉,自家几个弟子有两个愣了神,另几个脸也微微红了,好在都不算太逾矩。不过老头子心里哼一声,赶紧把任丰年赶走,只叫她去后头的书房里写大字儿,今儿不写完五十张不算完。任丰年对着路外祖撇撇嘴,哼唧一声走了。
剩余的几个弟子难得见到自家老先生面上有了点笑模样,再转头看他们时面色又有些不对,眉心像是给人拿钝刀子磨过一般,露出一道深深的纹路。哥几个内心“咯噔”一下,有些瘆得慌。
尽管任丰年平日里爱嬉闹的些,真儿个学起东西来,便甚少嬉皮笑脸的。她端端正正坐着,用心把大字儿皆写完,都瞧着满意了才算完。
只是到了申时,路大儒也不曾归来。任丰年有些饿了,便拿翡翠镇纸压了大字儿,又蹬蹬蹬跑去正院里头。果真是开饭了,路家几个女主子皆围着檀木桌坐着,纤手执著,垂头用着膳食。
任丰年一眼便瞧见了自家大表姐。路齐婷瞧着比往日还要轻减些,肩胛都更瘦削了,垂着头用膳也不晓得精神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我好想吃!!!没别的理由!!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任丰年与路齐婷在用完晚膳之后,便一道去院子里头携手纳凉。路齐婷年纪不小了, 过了今年便要满十八。幸而因着家里人并无在朝为官的了, 她便用不着进宫选秀。
任丰年拉着大表姐的手,感叹一句:“真好啊, 姐姐就要嫁人了,我又多一个姐夫了。”
路齐婷瞧着有些勉强, 还是笑笑道:“是呢, 我与齐媛都嫁了,你也快快找个夫家才好。”
任丰年笑笑, 低头不答。
不知为何,这趟与路齐婷倒是有些无话可说起来, 倒不是任丰年不曾看出来路齐婷的郁郁,只是路齐婷自家也不肯说, 她便更不好问了, 明显人家是不肯与她说的,她又何苦上前问询。
夜里回了蓬莱院,任丰年与路氏一处说话。蓬莱院是最近正院的地方, 常年无人居住, 只因着这地儿实则是路氏未出阁时居住的地头, 路家外祖母只她一个宝贝女儿,故而一直留着待路氏偶尔能带着儿女夫君来住会子, 不成想,这个“偶尔”竟是十多年之久。
当年路氏带着任丰年两个一道在长安居住,却是住在他们自家的小宅子里头。路氏虽自小柔弱着长大, 实则性子倔强,即便丈夫在平遥不肯回家,婆家又厌弃他们一房,路氏却从没想着回娘家住,只怕落人口实,于人于己皆是无益。
不过她倒是经常叫丫鬟把任丰年送回娘家住着,只因她身子弱些,小宅子里事体还不算少,她没有体力和空闲陪女儿一道玩,故而不得不把任丰年送回娘家,只盼着女儿性子能开朗活泼些。
路氏的忧虑没错,不过任丰年当年来路家,也未必过的多顺畅。虽则路老太太和老爷子都喜爱她,路齐修虽爱同男孩一道滚泥浆子,捉麻雀,玩弹弓,却也晓得照顾年幼的表妹。但任丰年身为姑娘家,最多的还是同路家两位表姐一道玩,而路舅母身为主母,也常热情把她揽去照顾。
路舅母此人,任丰年实在不好说。因着虽任丰年吃穿许多趟,皆是在她院里,平日也会同表姐们一道起居,却到底没见着她几回。说白了,路舅母只是待任丰年不算关心,故而任丰年对她的感情也只是淡淡。
任丰年小时候最可怕的记忆,莫过于被两个表姐关在黑屋子里头。那时老太太虽精力欠佳,却到底心里头念着任丰年,她把许多精力都花在逗弄小外孙女身上,手里做的针线活不是给任丰年缝小衣,便是给她纳鞋底,其余人皆要靠边站。
而孩子们最怕的路家老爷子,也时常牵着任丰年的小手,带着她一道去习字画画,面容和蔼的不像是那个时常板着面孔的老学究。
时间久了,路家表哥倒也罢了,两个表姐心里头便很不适意,趁着年节里忙乱,大人皆忙着拜年的当口,把人哄到西面院子,愣是在破旧的下人房里关了一晚上。
任丰年那时年纪小,给关上一两个时辰还当表姐们在同她闹着玩,后头怎么等两个表姐都不来找她,她拿小拳头敲门房,却也不见有人来开门,这才给唬的呜呜哭出来,心里头怕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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