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晓得蜷在冰冷黑暗的地方多久,就连房梁上老鼠爬过的声音,都叫她吓得流泪,撇着嘴却叫不出来,只怕她一叫,便有吃人的怪物来抓她。她不明白表姐们为什么要把她扔在这里啊。
这个院子偏僻到,就连满长安的炮竹声都不那么清晰,也许是她太害怕了,只觉四周死寂。过了漫长的黑夜,任丰年才给面容忧虑的外祖母,抖着手抱出来。外祖母年纪大了,平时都是从容和蔼的样子,这趟头一次抱着她,红了眼睛。
她的小棉袄已经在墙壁和凹凸不平的地上蹭的脏破,她看上去就像只被残忍伤害的小绒兔,只敢扁着嘴蜷缩着。老太太抱着昏睡过去没几两重的小姑娘,轻叹道:“淑儿,是为娘……又对不住你一趟啊……”
任丰年后头便与两个表姐疏远许多,尽管她们并非恶毒之人,只是很不懂事的小女孩,却很长时间令她惧怕黑夜,以及一切同龄的姑娘。路外祖母并未隐瞒这件事,故而后头母亲便把她接走了。
她不晓得母亲是如何对外祖父母说的,只记着母亲苍白着脸从房里出来,把她小小的身子稳稳抱在怀里,轻轻给她拍背。她从母亲肩上探出头,隐约看见屋内的外祖母笔直的坐着,却仿佛是个呆滞没精神的泥胎。
任丰年与路氏说了会子话,便回房歇下了。她已经长大了,也并没有太多惧怕的事情,只忽而想起很久之前,也有个人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哄,那人身上的松木香疏朗而浅淡,叫她仍不住想哭鼻子。
那时她受了刺激,撞了脑袋,记忆仿佛回到表姐们把她关在黑屋子里的冬日,只有绝望和恐惧长随。
也是那个时常寡淡板着脸的男人,拉着她的手,用平稳低沉的声线一次次哄着她入睡。她那时很胆小,脾气又阴晴不定的,只他把她当个小仙子来纵容。
那段时间,她头一次抓起笔杆子,也是在他的哄诱之下。她本想下笔,却忽然觉得乏味得紧,伸了笔在一旁他写了小半的折子上闭眼乱搅一气,滴滴答答的落了满桌的墨汁,洁白的手掌上也染上墨色。任丰年心里有些微的害怕,看了他面无表情的俊脸,却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他捏着她的下巴,用常年握剑柄和笔杆的粗糙手指,给她擦去下巴上的墨汁子,也微不可见的勾起唇角,声线淡淡的教育她:“几岁了?嗯?在家里头这般也罢,横竖我也管不得你。给外人瞧了,只当我太过纵溺于你。夫淑女者,应喜怒不行于色,待人周全,知书达理,大方有度……”
任丰年哦一声打断他,抬头看他扁扁嘴道:“我才不管这起子事儿,我娘都不管我!”
他嗯一声,仿佛没听到她的反抗,只冷硬的同磐石一般,继续问说:“你自觉占了几样?嗯?”
任丰年即便只记着小时候的事体了,也最不爱给人拉了说教,故而鼓了雪白的腮帮子不肯与他讲话。他们温热的呼吸纠缠在一块儿,而男人冷淡的面容上也没有丝毫不妥,任丰年却下意识的撇开脸。他捏捏她柔嫩的面颊,轻拍两下她细瘦的腰肢,示意她起开。
天生的气度使他显得雍容有度,高大修长的身影笔直立于桌前,一身玄衣沉而冷肃,充耳不闻她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任由她在一旁瞎捣蛋。然后,这人就继续对着一大堆小书册写写划划,他仿佛很习惯站着做事体,因为这样能使人精神更定。因为这样,他的一些桌子台面,皆制的很高,而任丰年大抵一辈子也不理解他这样自虐的做法。
任丰年想着想着,便有困倦下来。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仿佛自己躺上一叶扁舟,沉沉浮浮,忽而溺于水中,忽而颤声喘息,又悠悠晃荡的她很舒服。
第二日早上醒来,任丰年便有些呆呆的,莫名撇着嘴,就是不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是这样,我是自愿给陛下刷存在感,因为他是这样的尊贵,怎能许多章节都不出场呢?他应当章章出场,美人在怀,政事在握才对啊!我认为自己实在太过分了,简直是作者中的奇葩,奇葩中的大怪兽,所以现今悔悟,还好不算晚……(此处省略1万字balabala)
阿莲很满意,冷笑一声,把驾在作者脖子上的大刀拿开,潇洒转身离去。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六月中时,路齐婷也坐着花轿出嫁了。这趟众人倒是准备的充足了些, 起码该备的礼儿, 该请的宾客一样不少。任丰年看看自家带来的物件,本想送一对儿玉如意给路齐婷, 不成想倒是从锦盒里头翻出一张约皱的纸张。
任丰年蹙了眉,纤手打开纸张, 纸上是男子腕下苍劲的字体。这对玉如意是吕于送给她的及笄之礼儿, 然而任丰年向来不喜他,故而也只是作十分寻常的礼物看待, 放到库房里头从未打开过。
不成想这趟打开,竟然有这般收获, 吕于晓得她是不愿入宫,故而在纸上写了许多她可乘机利用的点儿。任丰年依次瞧了, 只觉着有些她尚还有胆量做, 有些倒是罢了,她也做不得那事体。她只默默把几样几下,便在烛火上把纸张烧毁。
烧完纸张, 任丰年看了看身边的玉如意, 犹豫一下, 还是没有把它送出去。她是晓得感激的人,即便对这位阿于哥哥再不喜, 如今也会心怀感恩。
路齐婷三朝回门时,同样也带了许多回门礼儿,她与苏家二少爷是一道回来的。任丰年打量几下这位二少爷, 样貌平平,但胜在挺有气度,一举一动都很大气,的确跟苏家阿嬷说的很像。
可路齐婷面上却仍旧不曾有新妇的羞涩样子,只是仿佛定了心,不再似从前一般彷徨着。今日本是路齐婷回门的好日子,可路齐媛却不曾回来,只因原家托人来报说,路齐媛有喜了。
路舅母听了这话,面色便喜气洋洋的,赶紧抓了一大把银瓜子打赏报事的下人,嘴上还边笑边道:“这下齐媛算是有靠了,咱们也尽可放心了。”说着还缓慢的顺顺胸口。
一边的新妇路齐婷的面色也带上些喜意,只含笑不说话。只任丰年到底是觉着,路齐婷的笑意并不算真。不过也无人会去追究这样的事体,今日总归还是路齐婷夫妇的好日子,路舅母当了这么些年主母,到底也知晓分寸,故而接着便再没提过这样的事体,只她眼里的喜色却是遮掩不住。
任丰年只觉着路舅母也算是熬出头了,两个女儿都嫁了好人家不说,一个女儿还有了身孕,下半辈子算是牢靠了。大约路舅母只等着路齐修娶亲,也便能悠闲下来了罢。
任丰年有些漫无边际的想着事体,回过神来的时候,众人皆已经坐在桌前用起膳食。她抬起头,便见路齐修在看她。任丰年只低了头吃菜,并没有多说多做,毕竟她在路家只是表小姐,表姐回门这样的事体,她顶多就是坐着凑数罢了。
夜里回了院子,任丰年与母亲论道起路齐婷来。任丰年同路氏可以说是无话不谈,故而倒是不曾有什么顾忌的:“我瞧着大表姐仿佛不是那么高兴,自她出嫁之前便有些郁郁……我却不晓得是甚么原因了。”
路氏不是任丰年这个闺中小姐,又晓得路家从前的事体,故而心里约莫有个数。她只往白水里兑了蜜糖,端给任丰年,柔声道:“你大表姐的事体,咱们做外人的怎好多置喙?阿辞快些吃了蜜水,洗漱完便睡下罢。”
任丰年晓得自家娘亲一定知道些甚么,故而缠着路氏,就是不肯睡。路氏给她缠的没法子,只好略指点两句:“当年你舅舅很宠爱的妾室胎死腹中,一尸两命,正巧那时你舅母怀上了齐婷。而苏家的事体,这门亲事不说不好,只这家却恰是与原家有往来,只原家进的各样布匹材料大多是他们供的,苏家的生意因着有主支扶持,故而算是炽手可热,本也能与别家做那料子生意,更不用巴着原家过活。生意这事本就是价高者得,可这下齐婷嫁去,却是为原家行了方便。”
任丰年哦一声,好像也明白了。大表姐嫁给苏二公子,得利的是原家人和路家人,而大表姐倒是给夹在当中,不好做人。而为何是大表姐受这苦楚,大抵就与自家娘亲讲的头一件事体有关了。任丰年只觉有些荒谬,旁的倒是无甚,怎会有人因那样的原因,便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任丰年想想路齐婷,却忍不住觉得可怜,她这大表姐往后的路,又该怎样走?
任丰年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到了来年夏日,路齐媛的孩子都一岁多了,而她又一次捧起肚子的时候,路齐婷仍旧毫无消息。因着住得近些,故而年节里总会回娘家瞧瞧,只路齐婷多数时候是一人来,对家里人只说是苏二公子事体忙些,没有空闲。
与她对比的是路齐媛与原公子,此二人都有了孩子,却仍是甜的蜜里调油,即便隔开坐着,却也都能叫人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柔情来。路齐婷仿佛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好的,每趟来身上的绸缎都是不重样的,一副贵妇人的模样,就连使唤丫鬟也多出好几个来。
路齐媛自小给姐姐照顾着,待这个同胞亲姐很是孺慕,只自从她嫁给原公子,她们姐妹俩便少有能一块儿谈心的日子了,而姐姐再不似从前一般宽和爱笑。虽路齐婷还是从前的模样,路齐媛却觉着姐姐从里子开始慢慢变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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