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靠近两辆马车相撞处,鲜衣怒马的红衣锦衣卫们才慢下速度,前面开道的几人分作两列退开,露出中央高踞马上身着玄色麒麟服的宣茗。
三年过去,宣茗已从当初的锦衣卫百户成了今天的千户,来去之间,前呼后拥威风赫赫。
宣茗这一露面,围观的众人又沉默后退了几步,霎时间,原本喧闹如煮粥的正阳大街上竟是一丝儿杂音都听不到。
面对着他的一辆马车,一只修长白皙的玉手伸了出来,掀开车帘,露出一张精致俊美的玉面来。
“大外甥,你来的正好!将这敢撞我的混账给切巴切巴喂狗去!”
他话音刚落,另一辆马车的车帘也掀了开来,一道沉郁沙哑的声音响起,“半年不见,华世子胆量见长啊!”
华韶利落跳下马车,刷地一声打开手中的象牙骨扇,啧了一声,“我就说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撞本世子,原来是宁王殿下!”
华韶声音不小,四周又安静,“宁王殿下”四字清清楚楚的飘进了叶青殊坐着的马车中,坐在叶青殊对面的叶青灵眼中惊惶一闪而过,又勉强镇定下去。
她实在没想到刚回京城,第一次出门,就在路上遇到了宁王。
叶青殊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眸色暗了暗,凝神去听。
宣茗利落下马朝宁王一拱手,“见过王爷”。
随着他的动作,其余锦衣卫动作整齐划一的下马行礼,围观众人也纷纷或下跪或长揖行礼。
“免,时近年关,街上人多,有个碰撞的在所难免,世子为何一口就咬定了是本王撞的世子?”
华韶吊儿郎当的扇着骨扇,“就因为本世子敢光明正大的站出来,而宁王殿下您只敢像个娘们似的缩在车里!”
宁王呼吸猛地一沉,“放肆!”
“怎么?被本世子戳穿了,恼羞成怒?”
华韶又啪地一声合上折扇,朝宁王轻蔑一笑,“小四儿,本世子看你不痛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是个男人,今天就下车痛痛快快跟本世子打上一架,否则今天这事就不算完!”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泼皮无赖?”
“我泼皮无赖,至少也是个爷们!像你,整天就跟个娘们似的玩儿阴的!”
宁王声音冰冷,“衡阳,你带着一大群人来,到底管不管,不管,本王就要亲自动手了!”
华韶一挥折扇,他身后的侍卫趴跪到地上,华韶一脚踏上他的背,颠颠的抖着,十足的泼皮无赖形象。
只他生的出众,这般不堪的举动瞧着也十足的赏心悦目。
“你动手啊!你有能耐倒是动手啊!你要是个男人,今天就动手给本世子瞧瞧!不动手就是孬种!”
“来——”
宣茗冷声插口,“你闹够了没有?没闹够回家闹去,别在这挡了人家的路!”
华韶顿时委屈了,“大外甥,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这几年,这小子不知道在背后向皇上告了我多少黑状,害得我想出京一趟都千难万难,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宣茗瞧都没瞧他一眼,看向宁王,“还请王爷下车,下官好安排人手将两辆车挪开”。
宁王哼了一声,扶着侍卫的胳膊下了车。
华韶有样学样的也哼了一声,不屑,“下个车都要人扶,比娘们还娘们!”
宁王面色阴沉,“华韶,你真当本王拿你没办法?”
“有本事你来啊!光会耍嘴枪,会告黑状,算什么男人?”
华韶完全不要脸,宁王不但要脸,还要身为皇子的尊严风度,哪里说的过他,沉沉扫了他一眼,转身往酒仙醉而去。
总有一天,他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华韶得意的嚣张一笑,转身倒提着扇子,朝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叶青程和叶青榆一拱手,“呀,这不是叶二爷和叶五爷么?真是幸会幸会!本世子的错,惊着贵府的女眷了!这马车要弄开,还得一段时间,这样,本世子做东,一起去酒仙醉坐坐?”
他这话一出,宣茗的目光就利剑般削了过来,宁王的脚步也顿住了。
他只顿了一瞬,便转过身来,“是叶太太在车中?倒是本王孟浪了”。
马车中,支氏双手指甲死死掐入肉中,勉强控制着不让自己失态,“王爷和世子客气了,人多不便,我就不下车了,请王爷和世子恕罪”。
一听说是叶守义的家眷,人群便激动起来,虽碍着在场几个都是不能惹的大人物,却都伸着脖子瞪大眼睛,恨不能平地起一阵大风,将车帘吹开一星半点也好啊!
叶府的女眷,说不定叶大小姐也在啊!能瞧上一眼,只要一眼,就够了!
宣茗立时发觉了人群的骚-动,冷冷一眼扫过去,人群下意识又后退了几步,都快退到正阳大街两侧的铺子里面去了。
“动作快一点!”
本来两辆马车也根本算不上“撞”上,只是两侧的车辕卡在了一起,几个孔武有力的锦衣卫很快就将两辆车分了开来。
华韶殷勤指挥着车夫将马车赶到一边,让出一条道来,冲着支氏的马车讨好的笑,也不管人家根本看不到他的笑脸。
“叶太太,您先请,您先请,都怪小四儿不懂事,挡了您的路,我这里替小四儿跟您赔礼了,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宁王恨的直咬牙,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却也不便跟他歪缠,以华韶不要脸的程度,到最后丢脸的肯定是他。
“世子客气了,程哥儿,走吧”。
叶青程朝华韶几人一抱拳,他身后的叶青榆也跟着一抱拳。
“王爷、郡王、世子,叶某告退”。
宁王淡淡嗯了一声,华韶和宣茗却都回了一礼,叶青程和叶青榆上了马,不一会就越过华韶几人,顺着正阳大街往支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华韶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小四儿,别看了,你都是娶了正妃的人了,眼睛老实点,否则后院起火,你那老丈人可饶不了你!”
宁王知道自己开口定然又要被华韶缠住,越描越黑,理都没理,直接上车。
华韶再哼,“屁-股又扁又大,难看死了!还好意思撅着屁-股对人!”
围观众人的目光不自觉随着他的话音看向宁王殿下的尊臀,连宣茗也下意识看了过去。
唔,还真是又扁又大啊!
宁王动作一顿,虽说目光无形,他却觉得屁-股猛地一重,菊花猛地一紧,倏地回过头来,眼中的杀意如实质般刺向华韶。
华韶猛地跳到宣茗身边,抱住他胳膊,“啊啊!大外甥你看到了吧?他要杀我!哪天我要是不明不白死了,一定是他在背后搞鬼!到时候你一定要向皇上告发他,为我报仇!”
宁王沉沉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进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绝尘而去。
华韶对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连呸了几口,“不就是个王爷么!比皇上架子还大!真当自己是太子了!”
“表舅!”
华韶立即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不说了不说了,我也走了,行了吧?”
……
……
正阳大街上这一段闹剧很快在京城传扬开来,与之同时还有宁王“又扁又大的屁-股”。
皇宫中的宇文贵妃娘娘委委屈屈的对着德昭帝好一番哭诉。
三年前,华韶一路尾随叶青殊去了蜀中,一直晃荡到秋末才回了京城。
宁王嗅到了不寻常之处,也抓住了蛛丝马迹,却一直逮不到他的把柄,只能请宇文贵妃在皇上耳边吹吹枕头风,以华国公府的门风和华韶的身体健康为由,不许华韶再出京城。
从那以后,只要两人碰上,肯定就是一顿掐,这回折腾的动静最大,都闹到正阳大街上了,恐怕不出半个时辰,宁王殿下的尊臀就要成为整个大萧的笑柄了。
德昭帝对两人的“恩怨”心知肚明,也知道每每都是华韶挑刺找茬,刚开始还当个笑话看。
次数多了,未免就有些不耐烦了,到后来,见整个京城的勋贵官员都在看宁王和华韶的笑话,现在更是让京城的百姓都看了个彻底,就有些恼羞成怒了。
华韶固然是个泼皮无赖,可这都三年了,宁王却连个泼皮无赖都压制不住,现在更是闹笑话闹到了大街上,可见其无能!
一个无赖都治不了,他还指望着他能治得了天下?
想到被圈禁的太子,被打发到边疆的秦王,残了双腿的安王,宫中还未满三周岁的两个小皇子。
德昭帝越发烦躁了,他已过了花甲之年,几个儿子竟没有一个能承袭他皇位的,叫他怎么放心?
他这两年来越发感觉到身子衰败,力不从心,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将叶守义调回京城。
蜀中遥远富庶,向来是朝廷最为头疼的一块肉骨头,这么多年来,就没有哪个蜀中知府做的比叶守义好的。
他原本是打算至少让叶守义在那里待六年,甚至九年,为蜀中长治久安打下坚实的基础,磨砺磨砺叶守义的文人清傲之气,也正好留给新君将他召回来,施恩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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