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物件颇大,一左一右的并排放着,左边是一口铡刀,右边是一口宝箱。
铡刀是用来砍他脑袋的,箱子里的金元宝则是用来打赏他的,就看他这命,是接得住赏,还是认罚掉脑袋。
“朕向来是赏罚分明!容卿前夜来卜卦,卜准了,朕赏你这一箱的金子,卜不准,你把脑袋留下!”
这位君王,不改暴戾脾性,竟将臣子之命视如儿戏,一掌天下苍生生杀大权,高兴怎么着就得怎么着。
鞫容却毫无惧色。
都说伴君如伴虎,偏偏他这人生来就不晓得“怕”这个字怎么写,照旧是狂妄得很,张扬着一脸妖娆之色,直视君王那双残暴噬血般的血色瞳人,放声一笑:“臣子的脑袋,主上唾手可得!不过,真仙的脑袋,主上可砍不得!”
砰!匡宗拍案而起,怒睁双目,杀气腾腾地逼视下去,“狂徒,尔敢激朕?当真以为朕杀不得你?”
入耳震怒暴喝之声,两宫姑姑匍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日夜随侍君王的高公公,则暗暗冲鞫容摇头使眼色,心中气苦:这小小卜正,狂什么?自个儿吃饭的家伙不保,还非得连累旁人也成主上的出气筒?
惹得龙颜震怒,是得殃及无辜的!主上不高兴了,随口来一句:“拖出去,砍了!”奴才们的脑袋,就跟踢球似的,随便一踢,滚落无数颗!
“微臣不敢!”
大家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鞫容却仰着脸迎着主上的怒气,笑容不减,“臣是怕主上日后没了消遣之人,更加寂寞无趣!”
匡宗瞪了他半晌,猝然发笑,由嗤笑到大笑,猛然间暴出的笑声,令一旁的高公公额头滴了冷汗,吃不准这喜怒无常的暴君,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贴地伏跪着的两宫姑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惶惶惴惴之时,却听主上笑着戳指了一下那个芝麻官卜正:“好!好你个癫狂道人!朕没了你会寂寞无趣?哈哈哈哈……有趣!这话有趣!”
笑得大家刚刚松下一口气,却又听主上骤然敛笑,道:“朕平生最恨受人愚弄!世人说武夫无脑,勇莽有余而智慧不足,那渊帝老贼也曾认定朕就是一介武夫!坊间说书的,也说什么霸王统不了江山,只有刘邦这奸邪小人才得大统!容卿,你真当朕是个傻瓜?”
“主上此言,不是在拐着弯地骂微臣无能吗?”旁人已吓白了脸色,鞫容却面不改色,扬眉一笑,“真仙非骗子,主上又岂会是受人愚弄的傻子?”
匡宗阴沉着脸,盯了他片刻,哼笑:“好!尔若敢愚弄朕,今夜留下项上头颅!来呀!”伸手一指,指向一个太监。
从皇后亲信徵羽姑姑怀中接来孩子的小太监,一直傻愣在旁,被主上伸手戳指住,这才浑身打着摆子,一步三抖地将孩子抱过来,抖呀抖地呈给主上。
“适才两宫来报,都说诞下龙子,卜正当日占卜,让朕以为——贵妃所出,乃皇子;皇后所出,乃公主。卜正既自称通天意、传天喻,老天岂会捉弄朕?朕乃真命天子!除非……”匡宗一面接过孩子,一面瞪向鞫容,“除非你句句都在骗朕!”
鞫容心头暗自一震,原以为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到时候还能给自己留个改口的余地,怎料这暴君竟一口咬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为他当日的卜卦之说,忤逆不了,只得认!
偏偏两宫都来报:娘娘诞下皇子,这就与原先的推测不符了!
如何是好?
铡刀寒光幽冷,鞫容颈项发凉,心头暗惊,颜面上却依旧张扬着一抹媚色,笑得更是妖娆:“天意不可违!主上何不亲眼验证?”好似一个狂妄的赌徒,既然押上了身家性命,就绝无退路,只得豁出去了,认准了并坚信——贵妃娘娘这棵大树,值得他去攀附倚靠。
既然站到了贵妃这边,他就必须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蓥娘,这个女子的城府与手段,必不会叫他失望!
“好!”匡宗紧迫盯人,在卜正脸上,却没有瞧出丝毫破绽,当真无愧“癫狂”二字,少年笑得如此妖媚,连暴君的心,都不禁有些动摇!
低头看看怀中所抱的婴孩,匡宗心中又浮一丝惊奇——适才,他拍案怒喝,又暴怒暴笑,贵妃蓥娘的儿子,在高公公怀里早已吓得哇哇啼哭,而皇后所生的这个孩子,被徵羽姑姑抱进来时,还哭闹得厉害,此刻落到他怀里,竟然不哭也不闹了,微睁着眼,呆呆看他,而后小手握拳,挥舞着小拳头,粉嫩的小脸上,缓缓绽放出笑容。
刚出世的婴孩,即便睁开了眼,也看不清任何事物,匡宗却惊奇地发现:怀中这小小婴孩,似乎真的在冲他笑,嘴巴咧了一下,自己耸耸眉毛挤挤眼,毛头娃娃眉目都还没分清楚,居然表情丰富,冲他扮鬼脸?!
正文 第二十章 龙颜怒
“皇后这回倒是给朕生了个好胆色的皇子!”
适才,贵妃所遣的太医丞、与皇后那边派来的传话童,是同时到达御书房的,所报的孩子生辰,竟不约而同,都是那一个时辰,半刻不差!
而两宫姑姑也几乎是同时抱着孩子进了来。
匡宗心虽向着贵妃蓥娘,但怀中这个娃,却令他着实有些喜欢,正举棋不定、犹豫着该择谁为皇长子,那小太监双手颤抖了许久,终是挑开了那层被单,令襁褓里的孩子袒露出身子来。
匡宗只看了一眼,神色骤变,竟险些将孩子抛落在地,幸亏小太监的手还没缩回去,慌忙接了个正着。
接到怀里,小太监低头一看,脸色也煞白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满面惊惧。
其余人不敢抬眼,低头在那里,小心屏息,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伏跪着的两宫姑姑,暗暗撩起眼皮子互看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神色中的紧张与忐忑!
成败,在此一举!
徵羽姑姑闭了闭眼,复又张开时,眼底是一抹决绝,主上还未发问,她就颤声呼道:“圣上饶命!圣上开恩!方才、方才仪坤宫来的人,传错了话,皇后娘娘她、她……”话到此处,忽听主上“砰”然拍响龙案,当即吓得噎了声,她煞白了脸色,以头叩击于地,“咚咚”直响。
“朕的皇子呢?”匡宗怒不可遏,握拳擂于龙案,“怎么是个女娃?”皇后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女娃了,眼下怎的还来一个?着实可恶!
“哈?哈!哈哈哈哈——恭喜主上!儿女双全!天意如此!可喜可贺!”鞫容很是大胆的上前看了一眼,竟然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用脚踢一踢那口铡刀,往右横移几步,再伸手拍一拍那口宝箱,狂笑道:“本仙先谢过主上赏赐!谢主隆恩!”
随意行了个臣子之礼,笑着谢过,而后,这癫狂的少年竟一屁股坐到了那口装满金元宝的宝箱之上,坐在那里自得其乐。
高公公等人,慌忙跪倒,憋住了气。
匡宗瞪着鞫容,瞪了片刻,砰的一拍龙案,猝然暴喝:“把皇后给朕揪过来!”
太监们动也不敢动,主上开口说要“揪”人,行动的自是侍卫们,带刀侍卫领命,列队而出,气势汹汹前往仪坤宫。
隐约听到铠甲与佩刀撞击之声,使人心口发怵,沲岚跪在那里,悄悄偏过脸去,偷瞄徵羽。
徵羽闭目伏跪,鼻翼急促扇动,额头上全是汗,“啪嗒啪嗒”滴在地上,有些还流进嘴里,口中发苦。
御书房里,除了鞫容神色略显轻松,太监宫婢们都十分紧张,惶恐难安。
主上怒火中烧,瞪着门口。
奴才们心头如大石压着,呼吸急促,耳内心跳如雷。
稍显漫长的等待与煎熬之中,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御书房门口人影连闪,适才领命而去的那拨侍卫,匆匆而返,后面还紧追着几个太监、宫女,都是仪坤宫那头来的,追在侍卫后头,惶惶疾呼:
“娘娘——娘娘——”
皇后左氏刚刚生产,本应卧榻静养,却被突如其来的挎刀侍卫,横闯入内,从床\上蛮横地将人揪起,挟至御书房,惊得仪坤宫的人大呼小叫,惶惶追在其后。
闻得动静,御书房里的人,忍不住都抬眼往门口望去,个个都惊呆了——堂堂六宫之主,母仪天下的本朝皇后,此刻竟是被侍卫挟入御出房,咚的一声,极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娘娘不肯前来,卑职只得冒犯了!”一名禁军侍卫将领,单膝点地,抱拳拱手,“请主上恕罪!”
匡宗看看摔在地上,痛苦不已的左氏——皇后连宫廷盛装都未换上,仅着纤纤单衣,就极狼狈的被侍卫挟来,面如纸白,虚弱地伏在地上,几绺散落下的长发,汗津津粘在颈项。
“皇上……”
皇后刚刚生完孩子,此刻虚弱无比,蹙眉略略呻吟,跌于地上,微微仰起脸来,望向匡宗,眼底满含惊恐,却又略带惶惑:“臣妾是做错什么了吗?”
匡宗怒瞪着她,猝然伸手——拔出侍卫腰侧佩刀!
千牛刀寒芒一闪,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追着皇后惶惶跪进御书房来的一名小太监,捂着胸口倒下,眼珠子暴凸,一刀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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