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老夫想起一事,是,礼部的钱大人提起过,前阵子,鞑靼为了赎回他们的王子,献上一队女乐,叫做……”
“十二明妃?”
“不错。”
“此事儿也有耳闻,那些女子精通喇嘛教的密宗音律,礼部觉得她们是旁门邪道,有伤风化,所以,并未送入宫中。
吴誉摇了摇头:“万法同源,密宗也是佛法。皇上近年来修禅问道,音律又可陶情适性,岂非两相合宜?再者说,万机之暇,偶一逸乐,又何伤大雅?”
吴伯埙想了想:“儿明白了,即去安排。”
“还有——”
吴伯埙躬身等着。
吴誉慢慢地道:“近来,是喜事连连,先是张掖大捷,然后是钟离王还朝,眼下太后圣寿又将至,内阁,可有计议?”
“这……太后圣寿,并非内阁之责阿。”
“推恩施仁、导德齐礼,就是内阁之责了。温阁老年事已高,你身为次辅,应该事事预筹。依老夫所见,不如就这次钟离王还朝,太后圣寿之际,请旨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吴伯埙眉头一皱,“父亲,若是大赦,恐怕,先一个要赦的,就是那根‘鱼刺’了。”
“荒唐,你为堂堂内阁次辅,怎么也随他们一般,以诨号蔑人?御史于大人,是学之儒宗、士之楷模,再说,身为言官,本不该因言获罪,这逾年的牢狱之灾,也该适可而止了。”————————————————————————————————————
一颗大白菜凌空飞起,一阵乱剑,大白菜叶子纷纷落下。
越季一跺脚,将手里的剑丢在地上。
“别着急,你再多练几次,大白菜有的是。”越三千忙又搬了两颗过来,捡起地上的剑。
“再多练多少次也没用,无端糟蹋东西!这菜现在在京城有多贵,你们知道么!”一个身材消瘦,面相严肃的人从角门进来,他站在院中,沉了脸,正准备教训一番,忽然飞奔来几个厨娘,把他挤得向后一个趔趄。
厨娘们将白菜叶子一抢而光:“今晚又不用剥白菜了,人家昨晚新修的指甲呢,小姐真是体恤咱们下人啊。”
四少爷越孛抖了抖被她们踩脏的袍角,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凌空快剑拼残花’?这么离谱,亏你还到处大肆鼓吹!”
越三千忙解释道:“四叔,是真的,我也是亲眼见的!”
越孛白了他一眼,转头对着越季:“即便是真的,别人能做到,你以为就凭你的三脚猫功夫,也能做到么?”
“七姑也知道很难的,练了快一个月了。”
越季朝越三千使劲儿使眼色,可惜他已经嘴快都说出来了。果然越孛讥笑两声:“一个月就练成这样?真是够差劲儿。”
越季知道四哥向来看她不顺眼,现在自己心情也不好,不想跟他起什么冲突,便收了剑:“不玩儿了,走吧。”
越孛看着一地白菜残梗和烂汁,道:“丢下烂摊子说走就走,永远都是这样,这么大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越三千听着这熟悉的开场白觉得接下来要不妙,抢着拿起墙边的大扫帚:“我扫我扫。”
可惜没能打消越孛的那股怒气:“堂堂国公曾孙做这些下人杂役?这么不知自重,到底跟谁学的?”
越三千倒是不以为意:“在张掖军前,每次我爹都是让我跟着兵士们一起打扫战场的。”
“永远都是让别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以前是小六,现在又有个三千,你到底还要祸害多少人!”
“够了吧!”越季终于忍不住了,“每次都是这几句,六哥的事四哥你要念叨一辈子是不是?难怪爷爷说你碎嘴子!”
越孛终于爆发了:“还想用爷爷压我!小六是我一个娘的亲弟弟,被你害了一辈子死活都不知还不能说了?你知不知道我娘现在提起来还停不住眼泪呢,我看倒是你把这些旧事都就饭吃了吧!”
“不许嚷嚷,不许欺负你妹妹!”
一声大嗓门儿,越毂跛着一条腿,兴冲冲进院子来,没留神,一脚就踩进烂白菜汁里。
“这、这……”越毂甩着一只靴子,“好在‘他’终于是来了。他——你猜是谁啊?就是害你天天拿白菜出气的那个人啊。二十九天,比你说的还早了一天。再不来,指不定多少大白菜要遭殃呢,哈哈哈哈哈——”
“爷爷!”越季被越毂和越三千气死了,这点糗事还当真怕越孛少知道一样么!
越孛讽道:“没羞没臊。”
“不许嘀咕,不许欺负你妹妹!”
越孛怒道:“那我嚷嚷也不行,嘀咕也不行,爷爷你到底让我怎么样!”
……
————————————————————————————————-
越季一入堂便看到透雕靠背玫瑰椅上的背影,墨发上束一顶錾金五叠浪双螭闹海冠,中贯一根白如截肪的羊脂玉簪。
听到有人来,坐着的人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转过来。
不得不说,午时最耀眼的阳光都为之稍暗。祝斗南穿一袭雪月交光般的素缎圆领袍,两肩胸背各绣一团星斗争辉般的金龙,腰间带版是和束发冠上一色的羊脂美玉。这一身金玉堆叠,并不显得俗华,他本就是精金美玉,撑得起这般渲染。
可是越季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明朝有太子守南京的说法;
2.明朝时候已经有大白菜了,叫菘菜,但是是在南方先有的,北方比较罕见(还传到了朝鲜,形成了泡菜)。
第9章 寿安禅林炒梅花
越季没有忘记行礼。祝斗南亦还礼:“一早想来拜会凤翔公,连日来忙着祭祀、册封,不得闲暇,所以拖延至今。”
这不是该跟爷爷客套的话么,越季在心里想,她不是一个很会寒暄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所以只好微笑了下。
“原本,求见人家女眷有失礼数,但我想,‘七姑奶奶’冠绝京华,不比寻常女子,何况还有重阳之夜一场际遇,所以便唐突了。”
他的声音、言语,和微笑,都一样的醇和,有一种迷人魅力,即便稍有逾越,也让人只觉春风化物般的亲切,而非柳招絮惹般的冒犯。
越季却仍觉得无话可说,忽然道:“殿下的剑法真好。”
“过奖了。”
越季诚恳地说:“您的剑法当真神乎其技,我……”她想说自己练了一个月还不得其法,觉得有些丢人,咽了回去。
祝斗南自嘲道:“游魂落魄之昔,鼓刀屠狗之技,怎敢雄夸?让七小姐笑话了。”
“不是这样说的,‘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不是说读书不好,只是您不该轻贱自己,轻贱天下侠义。”
“是是是。”祝斗南这一笑转得天衣无缝,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什么生硬的顶撞,“忘了七小姐一贯是行侠好义的。可现在是太平盛世,偶有扰乱,不过平湖微漪,那些穿窬肖小闻‘七姑奶奶’芳名而逃,只怕七小姐无用武之地了。”
现在是太平盛世?旁人也许可以这样说,番邦为俘二十多年的祝斗南竟也会这样说?
“好好一位姑娘家,别总想着打打杀杀了。如今腊梅开得正好,改日我约七小姐去寿安禅林赏花如何?大雪红梅,古刹梵音,令人赏心悦目,修身养性。”
祝斗南不该是这样的,或许,是她一开始便想错了。初见他时,她以为他的沉冷是饱经霜雪后的凝结,在那坚硬的冰层下,燃烧着一颗拳拳服膺的赤子心。又或许,他本性如此,可京城就像五色染坊,不过一个月,那一道出山清泉早已染得斑驳陆离,就连口音,都带了三分京城腔。
“七小姐?”看她发愣,祝斗南笑着问了声,“后日吧,我派车来接,天寒地冻,就别骑马了。”
“不去了,不去了。”越季立即笑起来,“梅花有啥好看,又不能炒来吃,又不结甜果子。而且那里一大堆清规戒律,又不让吃肉喝酒,我从来不爱去寺庙的。”
“既然如此……”祝斗南只是略微一顿,仍旧没流露出一丝不乐,“等过几日冬至的时候,我请七小姐吃饺饵,馅是皇庄特贡的冬韭菜,外面没有的。再配一坛上好的梅花酿?”
“殿下真是体恤下情,还是吃吃喝喝的最合我心了,只不过,您差人送来就是了,天寒地冻的,您别再往返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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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季一推门,只听‘哎呦——’、‘嗷——’两声叫。
原来门后挤了一群人,越毂一往后退,一脚踩在越孛脚上。
“我的脚……我的脚——”越孛抱着脚,眼角有泪飚出来,“断了……”
“你鬼鬼祟祟躲在我身后做什么!”越毂打算用大嗓门儿掩饰自己的不小心,“你看你脚硌在我脚底下差点绊到老人家。”
“我不是怕她又说出什么丢脸的话,被人家看了笑话去!再说了,爷爷你还不是躲在门后?”
“皮糙肉厚的踩一下怕什么,爷爷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腿脚又不好,能有多大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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