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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花无日不春风 (冷涧滨)


  “爷爷就是因为你那条腿伤了,所有力气都在这只脚呢,您有多沉的分量您自己不知道么!”
  越毂不去理他了,向着越季一垮脸:“又没戏?”
  越季笑着挽他胳膊:“有戏有戏,南戏北曲,要多少有多少,快年下了,咱们多请班子,我天天陪着您一起看,好不好?”
  “甩不掉了,唉,彻底甩不掉了!”
  越毂长吁短叹中,越三千问道:“姑姑,怎么你这么高兴啊?”
  越季长出口气,拍拍自己脸颊,“也许,重阳那晚上,我真是喝得多了。你知道么,心里装着东西,真的累得很,现在一下子没有了,觉得……”
  “心空了?”
  “胃空了。”越季咂咂嘴,“被他说馋了。爷爷,咱们晚上也吃饺子吧,大冬天的吃什么韭菜馅儿呢,吃冬菇馅儿的吧,支他一百口大锅,全府一起吃!”
  “姑奶奶,你省着点儿花钱吧,还不知道要在娘家多吃多少年米呢!”
  越毂好生头痛,越孛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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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斗南一出门,等待多时的下人们赶忙迎了上去。一人替他披上银貂裘,另一人小心系好系带。三蓝宝相花的厚毯骨碌碌展开一直铺到八骏同驾的象辂前。两人齐齐趴跪着,祝斗南一足踏一人之背,蹬上车。
  一直到坐下,祝斗南始终阴着脸。太监递上水磨红铜手炉,被他一手拨开。
  “殿下——”一人接过手炉,跟着辂车慢跑,一手提着袍角,一手又把手炉递上去,“您这贤身贵体,万万不能大意了。”
  “你是谁?”
  “臣,新任钟离王府左长史高瞻,见过殿下。”
  若非辂车正在行进,怕他要当街跪下了。
  祝斗南却没有施与他哪怕一瞥:“高大人不在府中等候,冒寒找到这里来做什么?”
  高瞻还一手举着手炉,一手提着袍子跟车跑,有些喘:“殿下是……人中龙凤,能够攀鳞附翼,臣……幸甚。竭忠尽孝之心,刻不……容缓。”
  “你倒是性急。”祝斗南冷笑一声,“本王欣赏你这份急功近利。”
  这并非什么好话,高瞻有些尴尬,立即便干笑两声:“能得殿下金口一赞,哪怕长了颗疮呢,那也是个好疮。”
  “你有什么事么?”
  “臣有要事禀告。臣已查明,月前重阳之日,三大营驻军并无操兵,殿下京郊受阻,只怕是有人……刻意而为。”
  “哦,是什么人啊?”
  “奋武王世子。”
  “能在京中调兵,又敢拦截本王的,除却奋武王又有其谁?这丝毫也不难猜。”
  “是是,殿下圣明。另有一事——”
  高瞻一直举着那手炉,样子颇为滑稽,其余从人都悄悄而笑。祝斗南却仿佛看不见一样,还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展开了慢慢摇晃:“说吧。”
  “御史于耿明,向皇上上了一道奏疏。”
  这于耿明官位不高,却是大名鼎鼎,祝斗南刚到京中一个月便已听说了:“他不是因言下狱了么?”
  “正是这次大赦天下,赦出了这根‘鱼刺’。他还真不枉‘百折不挠,如鲠在喉’的美名,刚脱刑狱便又极谏‘北狩’。”
  祝斗南手中的扇子一磕,示意停车,这才转头打量了一下高瞻:“上来。”
  象辂重行,高瞻立在辂亭中俯身:“陛下一向不愿兴干戈,这于耿明却频触逆鳞,每每以先帝遗诏为名力谏对鞑靼兴兵,终于惹得龙颜大怒,将他降罪下狱。”
  “他不知死活,刚脱牢狱便旧事重提,又与本王何干?”
  “殿下试想,那鞑靼是游牧之族,擅长游击,行踪不定。以往,主和一派大可以敌踪难觅为由打压朝中主战一派,可如今殿下还朝了,旁人不知鞑靼行踪,您,还不知道么?此其一也。其二,尚孝王尚在番邦为质,您身为人子,不该救父于水火么?您主战,则忤逆圣意,主和,则有悖人伦,何去何从,臣替殿下忧心。”
  祝斗南停下手中扇子,慢慢从他手中接过手炉:“说下去。”
  高瞻几分得意:“当初,将于耿明问罪下狱的,是次辅吴大人,如今请旨大赦的,又是他吴大人,这一出捉放曹,只怕其中是大有文章。”
  “你的意思是说,吴家有意让本王为难?”
  “事关储位,臣本不该妄议,但臣身在长史司,凡事当以殿下为先,不敢独善其身,少不得直陈。想殿下获封钟离王,钟离者,中京也,本朝有太子守中京之说,无人不知,殿下与那天宫贝阙,只一步之遥。而吴家一门,虽先后有皇后、贵妃,却终究不能诞育皇子,所谓竹篮打水,一场空。方此之际,能不急、不计么?依臣所见,立储在即,他们是拖得一刻是一刻,只待吴贵妃诞下皇子。”


第10章 雪中扇竹中金
  空中一片绢,飘悠悠,落下来。祝斗南停住脚步,那物正落在他足边,原是一把宫扇。扇面所用缂丝,有‘一寸缂丝一寸金’之贵,绣工更是巧夺天工,朝上的一面似是百鸟朝凤,可那凤又有所不同,祝斗南知道,其实并非凤,而是鸾。唯皇后可用凤,贵妃用鸾,那么此扇的主人是谁,可想而知。
  翻过另一面,那边绣的是麒麟送子。麒麟送子……祝斗南想起高瞻的那番话,心头有一片阴云浮起。
  头上方响起两声娇咳。祝斗南站起身,重又一派温文,不疾不徐地向假山上走去。山上有亭,亭中宫女簇拥下,正是贵妃吴瑕。
  祝斗南躬身道:“见过贵妃娘娘。”
  “殿下有礼。殿下这时进宫,是来给太后问安么?”
  “正是。”祝斗南递上那柄宫扇,“适才,娘娘的扇不慎跌落,臣恰好经过拾起。”
  “不是不慎,是,有心。”
  “此扇极精尽美,娘娘何忍弃之?”
  “秋扇见捐。冬节都快到了,还要这扇有何用?”
  “是啊,马上就要冬节了,接下来,更是节庆连连,应该欢喜才是,娘娘为何面有戚色?”
  “没什么。”吴瑕展平微蹙的眉心,强做一笑,“弃捐箧笥中……扇,能生凉,也让人心生凄凉。”
  “也并非全然如此,民间婚庆,洞房之夜,有‘却扇’礼,寓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深宫之中礼数周严,吴瑕虽是长辈,但毕竟年岁与祝斗南相仿,是以一直小心翼翼,不敢二目相接,听他说这句话,语声醇美,不觉抬起眼来,正对上他分外好看的一双眼。双凤眼狭长,总像是有意微觑着,仿佛饱含了什么,怕流露而出。
  吴瑕慌忙垂下眼,手却悄悄攥紧了扇柄,过了一会儿,淡然道:“此等风花雪月,殿下该和越家小姐共话的。”
  “她……”祝斗南滞了一下,叹息而笑,“哪懂得这些。”
  吴瑕心中的滋味有些杂,一面,暗喜他与越季并非情投意合,另一面,又觉得那声‘她’颇见亲密。那粗俗女子,又怎配天之骄子?
  祝斗南道:“这扇面儿尚新,即便今冬无用,来夏仍可再用,娘娘切勿丢弃了。”
  吴瑕看着宫扇,一时有感:“是尚新,尚艳,只是,颜色鲜明能几时?”
  “时人赏扇,是重骨不重面的。染苍染黄,变幻不定,以色侍人,何来长久?”祝斗南从袖中抽出自己折扇,“请看臣的扇,贵在竹骨,高风亮节。”
  “这扇骨,是湘妃竹?倒不多见。现下士人,多觉得湘妃竹虽美,却过于张扬,不合君子雅致,而多用毛竹、棕竹。”
  “这不过是那些潦倒名士的拈酸之词。湘妃竹不被推崇,是因为制扇时对其选材极为苛刻,材质需为‘蜡底紫花’方可。而蜡底紫花的湘妃竹,价比黄金,又岂是寻常人能用得起?所以说,潇湘妃子,极尊极贵,尽善尽美,难免让人觉得仙不可及,高不可攀。”
  吴誉为潇湘公,而她为贵妃,这潇湘妃子四字……他可是在借扇赞自己?吴瑕忽觉得心口一热,面颊也发烫了。
  紫檀围子三屏风罗汉床上坐着一个中年妇人,虽只穿着家常披风、裙袄,但坐姿端严无比,给人以不矜而庄之感。她本不算老,眉目上的深深纹路却平生出几许沧桑,消瘦的面颊更让人心生肃意,不敢亲近。
  祝斗南正站在她面前:“您看,高瞻此人可信么?”
  “你说,他是司礼监选出来的?”
  “他是这样说,量他不敢诳言。”
  “那便该错不了。听你所说,此人浮而不实,急功近利,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确实如此。”
  “嗯——你要记住,成大事者,当有容人之量,不择细流。现在是用人之时,即便牛溲马勃,也有他的独到之处。”
  “记下了。”
  “你今天去凤翔公府拜访,如何?”
  等了一会儿,妇人道:“看来,是不顺当了?”
  祝斗南轻哼了声:“一个黄毛丫头,何足介意?”
  “你可万万不要自视过高。那位越小姐,在京城里算是个风云人物,又偏得太后喜爱,想来是不寻常的。按高瞻所说的,吴家已经有所动作,他们跟我们,纠葛太深,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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