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在外面守着吧。”她本是想让他进来,话道嘴边就改了口,她才不想费力不讨好,对着哪张冷淡的脸,将自己弄得一副低三下气的样子,她才是主子,是尊贵的公室女。
魏姝顺势关上了门,老旧腐朽的木头发出吱呀的声响,就这么薄薄的一片门板,魏姝生怕一个寸劲将这门给卸了,更是以为关上门就能暖和一些,没想风没弱多少,倒是更加阴冷了。
她在房里裹着被,牙齿筛糠一样发抖,黑着小脸,这被褥带着潮气,盖不盖都一样,呼啸的风卷着如盐的细雪,从窗子缝里钻进来。
魏姝裹着被,觉得自己就是冻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管,心里冷,身子也冷,抖着抖着就这么睡着了。
她也不知自己迷迷糊糊的睡了多久,只觉得风雪声小了,一阵跛跛的脚步声。
“姑娘,醒醒”通仲低声道,见魏姝依旧沉沉的睡着,通伯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年,不知如何是好,道:“公子,这姑娘……”
少年见床榻上的魏姝红着脸,呼吸一下比一下重,应是生了病。
他眉头微皱,将手轻覆在了魏姝的额头上,烫的惊人,转而吩咐道:“通仲,让医师煮些汤药来。”
“公子,那……”
少年淡淡道:“速去”少年说完,回过头来,只见小女孩已经睁开了眼,黑漆漆的眸子里氲着一层水气。
魏姝头晕的厉害,刚刚少年摸她额头时,她就已经醒了,挣扎着现在才睁眼。
她看着床榻边的少年,她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一身月牙白的细葛布深衣,衣袂上锈着黑色的曲水纹,清俊的像是天边的月亮,虽然他皱着眉,可眉眼里都是温柔。
少年扯开了她潮湿的被褥,压上厚厚的羔羊皮,寒意立刻就退了大半。
魏姝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倒了杯清水递给她,说道:“嬴渠”
魏姝喝了水,烧的发干的喉咙好些了。
嬴渠递给她了一碗汤饼,她也呼噜呼噜狼吞虎咽的给吃了光。
嬴渠是受芈氏夫人的吩咐来照顾她,见她都吃完了,便起身离开,淡淡的嘱咐道:“过会儿通伯来送汤药,你早些休息。”
魏姝脱口道:“你别走!”
嬴渠脚下微顿,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他毕竟是秦公子,还没有人这么呵他,不过也没生气,他看着床榻上的魏姝,那么大点的一个小人,粉琢玉砌似的,微微笑道:“姑娘还有事?”
魏姝哽了半天,话也说不出口。
嬴渠不急,就那么微笑着看她,他越是这么一副温和的样子,她就越是窘迫,垂着头,半响才道:“你别走…留下陪我…睡觉…”
嬴渠微有诧异,半响,唇边笑意愈浓,有些无奈哑然,他扶了扶额头,却不知说什么好。
魏姝见他笑,却不知为什么笑,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在这又破又冷的屋子里住。
她睁着眼睛看着嬴渠,等着他的回答,病殃殃的样子,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毛狗。
正当时,门被轻轻推开,嬴渠转身见是端药来的通仲。
“何事惹得公子轻笑”通仲笑着问道,将药碗放到了魏姝的床沿边。
嬴渠笑意未褪,语气却变得平缓了些,道:“无事,你先退下,我陪她多待一会儿。”
魏姝一听他愿意陪自己,眼睛亮了亮。
通仲见她这样子,也猜到了些,笑着打趣道:“我们公子人好,脾气也好,小姑娘倒是会缠人,这要换了长公子。”
通仲话就说到一半,魏姝倒是被挑起了兴致,原来嬴渠上面还有一个秦公子,也生的这么漂亮吗?
通仲要离开,不等推开门,这才想起来,问道:“公子,门外那人如何处理?”
魏姝把门外的长玹给忘了,这才着急忙慌的掀被要下床榻。
嬴渠见她匆忙的样子,问道:“你要去哪?”
魏姝一只脚已经踩在了鹿皮履里,道:“那是照顾我的人。”
嬴渠不会动她的人,见她这幅焦心的样子,转而吩咐通仲道:“在院子找间屋,让他安置。”
“诺”
通仲出去,他年纪大,活到了这个岁数,什么也都看的开了,因而瞅谁都是笑眯眯的,让人不由的觉得亲和。
他不知道这长玹是不是寺人,不过他眼睛尖,猜的长玹是个奴隶之类的,毕竟连个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这种奴隶一般都是不许留在后宫的,只是嬴渠吩咐将他安置好。
通仲也不能撵,端着木案道:“小兄弟,雪深了,随我去安置。”
长玹依旧垂着眼眸,就那么站在门口,不说话,也没有一点的反应。
通仲皱了皱眉道:“小兄弟,这天寒地冻的,你若是在这站着,会生出冻疮来。”
通仲好心的劝他,依旧没有换得什么回应,倒是个奇怪的人。
通仲长叹口气,也不强逼他,履声跛跛的离开了。
长玹在风雪里站着,整个人是漠然的,直到天色暗下,夜色沉沉,他才回头淡淡的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魏姝听嬴渠派通伯安置了长玹,便也没再费心,更没出去,又缩回了床榻上,盖着大羔羊皮。
“将药喝了”嬴渠道。
魏姝看着那黑糊糊的药汤,本就蔫吧的脸更是皱成了一团。
嬴渠只得拿起药碗递到她唇边,一点点喂她。
魏姝不是不能喝药,只是她一见嬴渠,就想亲近,好像她心里认准了,这个清俊的少年不会冷漠的对她,认准了他会哄着她,让着她,除此之外,她还有那么一点小心思,他是秦公子,秦国国君的儿子,身份很尊贵耀眼,她觉得或许他可以成为自己在秦宫里的靠山,那样至少她就可免于挨饿受冻。
她喝完了,皱了皱眉道:“苦”
嬴渠对着这么一个蔫吧吧的小姑娘,实在是厌烦不起来,况且他性子本就温润,不怒不恼,即便是生气,也是淡淡的。
他又倒了杯清水给她,魏姝喝下,躺在床榻上,一只手伸出羔羊皮扯了扯他的衣襟。
嬴渠无奈的笑了,说:“我不走。”
魏姝侧了侧身子,空出一半床榻,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如羽翼的睫毛也跟着忽闪。
嬴渠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想他陪着一起睡,长檠灯的小火苗晃晃的跳跃。
魏姝故意撒谎道:“娘亲都是这么陪姝儿睡的。”
嬴渠没有办法,便合衣陪她躺下,想等哄她睡了再离开。
魏姝看着陪她躺下的嬴渠,不知怎么,心里生出了暗暗的窃喜,这秦公子还真是善良,她也没什么礼节,故意的这样亲近巴结他,他跟那些瞅着凶巴巴的秦人不一样,她更不管会不会有人说闲话,身子一蹭,搂住了少年的窄腰,他的身上有股好闻的干净的皂角味,皮肤白皙,带着小小的微不可见的绒毛。
她盯他的侧脸看,他有着好看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带着淡淡的颜色,她想起了一句话: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嬴渠没法子应付这么大的小女孩,索性就当做只小毛狗,像是义渠送来的那只一样,爱缠着他撒娇讨好。
人和动物有时很像,他们能嗅的出谁的性子好,知道向谁摇尾巴有甜头吃,也自然会疏离那些冷冰冰的人。
魏姝一点也不困,她搂着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这么死缠烂打的其实是不讨喜的,但她不觉得,小女孩心思还是单纯的,觉得与他亲近,就是与他拉进关系,想想她抱着的那可是秦公子,她没话也得找话:“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嬴渠哄着她,微笑道:“孟姬”
魏姝撇了撇嘴,嘀咕道:“这天下姬姓的长女千千万,谁知是哪个孟姬?”
嬴渠顺着她问道:“那你叫什么?”
魏姝抿嘴,敛笑道:“魏姝,叫我姝儿”
她话里总是自带些命令的语气,自己倒是觉得理所应当。
嬴渠听了只是觉得有趣,他听闻魏女都是矜持娇羞的,可到了她这里,只觉得比秦女还要豪放,即便她有些娇纵,却不妨碍性子的天真。
魏姝摇了摇他的胳膊,道:“嬴渠哥哥”
嬴渠被她这一声软糯的嬴渠哥哥叫的更是无奈,不知怎么会有这么爱撒娇的女子,轻笑道:“姝儿”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些少年特有的磁性,又不像父亲那么威严,淡淡的,带着些许笑意,像是哄着她一般,落进心里也甜甜的。
魏姝得寸进尺道:“那,嬴渠哥哥给我唱个歌吧,唱个歌姝儿就睡。”
嬴渠无奈的笑道:“你母亲也是如此?”
魏姝淡定的点头,不慌不乱的坦然道:“是”
魏姝已经十一了,这个年纪时的嬴渠,都已随着君父发兵抗魏,初涉沙场了。
嬴渠问:“你想听什么?”
魏姝被问的哑住了,她也不知道听什么,蓦地,扬着笑脸道:“什么都行?姝儿不挑。”
这可难为了嬴渠,秦国尚武,他自小也不会什么歌,皱眉道:“无衣如何?”
魏姝连连的点头,笑眯眯道:“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