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便也爬了进去,辒车里很暗,她就跪坐在一旁的软垫上。
乐野在外驭车,很快便辘辘的行驶起来。
赵灵没有再继续休息,而是展开了一卷竹简看着,他看起来总是那么虚弱阴沉。
沉默了好一阵子,魏姝说:“我可以去大梁,也可以听你的话,你可不可以帮我查桩事?”
她这是在谈条件,而在她这种立场上其实是没什么资格谈条件的。
赵灵这便放下了竹简,他没说话,而是冷冷的看着她。
魏姝被看的有些慌,她有些怕这个赵灵,没什么原由,大概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不是个善类。
她还是跪着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漏出白洁的身子,她的衣裳破的不行,只是动了动便漏出了大半个浑圆玉润的胸和纤瘦的肩膀,精美的鸾纹襟带裹着她的细腰,黑发半散铺落胸前,然后她声音软润的说:“先生要姝儿做什么都行,姝儿愿意伺候服饰先生,以报恩情。”
她这幅样子实在是妩媚动人极了,配上眼尾那小小的痣,像是别有风情的可怜妖精,怕是没有男人能抵抗的了。
赵灵不是个意志力好的人,但此刻面对美人的投怀送抱,他竟然只笑了笑。
她的命都是在他手里的,他若是想让她伺候,随时都可以让乐野把她绑在那里,她那里有反抗的余地,不过她到也没他想的那么笨,还会懂得以色相媚人。
赵灵将竹简放到一旁,说:“你想如何服侍我?像你对那些死人一样,把刀捅进我的身子里。”
魏姝便没有说话,脸色忽就变的白了。
赵灵说:“你比那些普通的女子都要危险,我的身子不好,消受不起。”
魏姝不再多提,而是说:“你可愿帮我查?”
赵灵平淡的说:“查何事?”
魏姝道:“上大夫魏时一家是怎么死的?可还有幸存者。”她顿了顿,心里又开始疼,像是油煎,但是她看起来还是很平静的,说:“还有一个昨夜在安邑被斩断了一条手臂的男人,我要知道他是谁,又是谁的人,安邑城内何人家中蓄养近百只獒狗?”
其实她没有资格和赵灵谈条件,不过赵灵看起来并不介意,而他也早就猜到了魏姝的身份,他依旧是靠在木轮车上,说:“魏时一家乃魏王的死士所杀,虽无人敢言,但魏廷尽知,断臂者不知,幸存者亦不知,然蓄养獒狗者当公子昂。”
魏姝不懂,她有些激动的说:“魏王为何要杀魏时一家,这没有道理!君王杀臣,怎么会用死士!”她从始至终都不信,便是源于此,一个君王为何会用如此卑劣龌龊的手段?
赵灵看着她,那目光魏姝有些看不透,讥讽,嘲弄,但却不是对她的,更像是对魏王的。
然后赵灵说:“魏时出卖魏国,使魏石门,少梁皆连大败。”他打开火折,引火又点了一盏油灯,复说:“至于魏王,贼人遮其目,奸臣塞其耳,暗养死士怕还算不上什么荒唐之举。”
魏姝问:“为什么魏时会出卖魏国?”
赵灵平淡的说:“因为他的女儿在秦为质。”
魏姝的心狠狠一坠,口不能语,身子却在发抖。
只听赵灵又说:“魏王能将魏时的骨肉推进火炉,但魏时却做不到去给这热炉再添一把薪柴,徒手救你与燔火烈焰之中,难免会被星火燎身,误国焚己。”赵灵最后用的是你,显然是知道魏姝身份的,但是魏姝却没有注意。
她其实是知道自己为质的,知道,所以觉得自己是被魏家抛弃了的,她听赵灵说着,身子像坠到了冰窟窿里。
悲伤,震惊,愧疚,一时间将她打的措手不及,她以为她的父亲早就抛弃她了,她以为她的父亲是不在意她的,却没想是自己害得父亲丧命,害得魏家焚为灰烬,她觉得心里的这股恨意更浓了,恨魏王,更是恨自己,恨不能血刃了他们。
以前她只是想报仇。
现在呢?
她觉得自己肩上扛着如山的担子,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父亲,对不起魏家,对不起所有死去的人,还有长玹,他其实也是不该死的,都是怪她的,这么多条生命的陨落,全都是她的错。
如果没有她,没有魏姝,一切都会变的不一样。
而她却又偏偏的过了下来,这种活着是痛苦的,不幸的,充满愧疚与罪恶感的。
魏家,父亲,母亲,当他们挣扎在水火中时,被那些宵□□迫杀害之时,她又再做什么?
在和嬴渠缠绵悱恻,和他享受床笫欢愉,和他行那些恶心的事。
她从来没这么恨过自己,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废物,害了魏家,害了长玹。
她很悲伤,难过的胸口发胀,发堵,可是她没有哭,生在这世上便注定了要经历许许多多的不幸与痛苦,她会记得,永远的记得,把这些刻在骨子里,终有一日,她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而赵灵只是安静的看着她,看着她那副痛苦的不能自已的样子,然后他觉得有些疲倦,可能是说了这么多话的缘故,所以他便又继续的闭目休养了。
从安邑到大梁至少是要再行驶两天两夜的,天黑时,乐野进来了,直奔魏姝,不等魏姝反应过来,乐野便说:“姑娘,对不住了。”
继而,他手脚麻利的将魏姝的手腕反手绑了起来,又将她的脚踝也绑了起来。
魏姝挣扎不过他,乐野绑她就像绑只小鸡崽子一样容易,魏姝气的脸色胀红说:“你绑我做甚!”
乐野说:“晚间你同先生在那车里休息,我怕你伤了先生。”又说:“毕竟你是有先例的,也省着你跑了。”
魏姝气的不得了,恨不能一口把他咬死,说:“我伤他做甚!我还怕他伤我,孤男寡女,你绑我?”
乐野又说:“我们先生若是真碰你,那也是你的福分。”
这叫什么话,寄人篱下便是这般待遇!魏姝心里气的要命,说:“万一你对我不轨呢!”
乐野一怔,他不太好意思和魏姝说,他其实喜欢的是貌美的排忧,年轻的男子,对魏姝这种妖媚的女子还真没什么兴趣,只挠头笑说:“我是不会的,姑娘就请宽心吧,我就在外面,除了先生不会让别人近姑娘的身的。”
魏姝气的发抖,然后她转头看向赵灵,他正在闭目休息,不过她发现他眉头紧紧的皱着,嘴唇苍白,面无血色,额角渗着冷汗,看起来特别的痛苦,应该是膝盖的伤痛又犯了。
魏姝想,赵灵这么一个虚弱的病秧子,怕是根本动不了她,就是连木轮车也下不来,这么一想,她心里便觉得安稳多了。
油灯灭了,辒车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赵灵躺在一旁的矮榻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睡觉好似是不动的,不仅不动,连呼吸声都没有,好像着车里从始至终就只有魏姝一个人,更是漆黑的不见五指。
但魏姝倒不觉得可怕,就是觉得奇怪,奇怪这赵灵到底是什么人,她的手脚被绑着,很受拘束,也睡不着,她像蚯蚓一样扭动身子换个姿势,手腕被粗绳磨的火辣辣的。
夜越深,她就越觉得孤单,闭上眼睛,就能浮现那双碧色的眸子,她不想再去想,因为每一次想都无异于剖心。
她也想安慰自己,告诉自己长玹或者没死,可她心里也清楚,即便没有獒狗,他也活不下来,他伤的太重了,就是十株丹生葵,也救不了他的命。
不想了,不能再想了,再想她便会又沉浸到无尽的痛苦中去,她太怕了,怕那种噬心锥骨的滋味,怕把自己的脆弱暴露给陌生的外人。
次日一早,乐野就解开了她手上的绳子,她这晚睡得不好,但多少是断断续续的睡了几觉,有些精神。
乐野将一叠干净的衣裳给她,让她换上,魏姝便也听话的换上了。
早膳是简单的羹汤,魏姝没用几口,她吃不进去,问道:“先生为何要去往大梁,为何要救我?先生不会是因为突发善心。”
赵灵也没有用多少,他的胃口一向不好,他没有理会魏姝,而是拄着额头皱着眉,依旧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魏姝便一直在等着。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让你报仇”
魏姝很惊讶的说:“是要帮我杀了魏王吗?”
而其实呢?
魏姝是搞错了的,赵灵用的是让,而不是帮,这其中有细微的差别,让是命令,是不可拒绝,不可反抗。
他从救她起,她就已经成了他棋盘上的一子,她想或不想,都是要做的,他让她做什么,她便要做什么,因为她连性命都是他的,不然他又为何要大费周章的救她?
魏姝不敢置信的再说:“你是也想杀了魏王吗?”
赵灵却笑了,睁开眼睛看着她,说:“杀人,这世上有些人并不畏惧死亡,不要让他们死,死该是求之而不得的。”他的语气是缓缓的,脸上也是带笑的,样子却十分阴冷,面色虚弱苍白。
不知怎么的,魏姝就想起了人家说的地下索命的恶鬼,那种恶鬼从不杀人,而是将人一点点的拖到地下去,让他们在冰冷的土地下窒息涨紫而死,此刻她觉得赵灵就是那样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