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没看那赵女,一眼都没看,兴许她觉得不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就可以当做不知道,掩耳盗铃,傻得彻底。
修居殿交给了赵女,燕宛搀扶着魏姝回到了华昭殿,这路本不远,她却走的筋疲力竭。
子瑾已经将昭华殿的油灯都点了,炭火烘的屋子暖和和的,魏姝坐在矮案边,出神的看着燕宛给她整理床铺。
魏姝说:“算了,不用收拾了,你去休息吧”
燕宛回身说:“大人”
魏姝在看着她,但那眼神是没有焦距的,魂也是散的,她说:“你走吧,夜深了,去歇着吧。”
燕宛诺了一声,放下收拾了一半的被褥离开了。
魏姝睡不着,这夜也无法入睡,她索性就不睡了,坐在矮案边发愣,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在嬴渠怀里度过了在秦宫中的第一个夜晚,又想起他哄她睡觉,给她唱的无衣。
……
“寡人不是醉了,是错了”
……
错了,哪里错了?又为什么道歉。她不想去深想,深想她一定会心软,会痛苦。
她逼迫自己去想魏家的废墟,想那片焦土,想魏娈大红色的嫁衣,和手腕上的金镯子,总之她不能去想他。
又过了一会儿,夜彻底的静了下来,倏忽间她听见外殿守夜的子瑾惊慌失措的声音。
子瑾一边伸手阻拦,一边慌乱的嚷道:“君上,君上,大人已经休息了。”
她知道他来了,他没有和赵女媾和在一起。
一瞬间她不知是应该感到高兴还是应该感到失望。
她抬起头来,实在不知要做什么,只得拿起一旁的小陶杯,在手里摆弄。
嬴渠的衣裳并不乱,但他没穿外裳,没批披风,只着一身素色里裳,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冷气,就像他的眼睛,他将赵女甩至她面前,说:“你告诉寡人这是何意思?”
魏姝瞥了一眼面色青白的赵女,淡淡地说:“君上不能再随意妄为了,君上要为秦国着想,延绵子嗣”
为秦国着想?
嬴渠笑了,她忘了,他才是这个国家的君主,忘了,他是如何踩着血脉亲人的尸体,染着手足兄弟的血才走到的今天。
她与他斗心计,这本身就够可笑的了。
她难道真的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吗,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他的子嗣,不知道她想要窃他的国。
他忍她,让她,甚至放下颜面向她认错,不只是因为他爱她,更是因为他心里有愧,对她有愧。
他犯了错,他杀了她的妹妹,所以他也可以允许她犯错,这世上谁都会有被尘雾迷住眼的时候,他可以等她悔改,所以他不计较她给他下毒,不计较她把持国政,他可以装傻装糊涂。
他想:兴许这就是他应得的报应。
只要秦国不出乱,他可以允许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
只是他没想到,没想到她的野心会膨胀至此。
她现在要把持他的子嗣,未来呢?
她是不是还要杀了他以绝后患?
他不懂,她到底要做到何地步才肯罢休,他对她已经尽了仁义。
魏姝说:“如果君上不满意这个赵女,还有韩女,楚女,她们可以一起服侍君上。”
他是真的心寒了,他的声音有些抖,却异常的清晰,他说:“魏姝,你听着,寡人宠你护你,但若有一日,寡人厌倦于此,你便卑若刍狗”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留着魏姝看着漏刻里的水发怔。
蓦地,她将手里攥的发热的小陶杯一把掷在了青铜漏刻上,嗙的一声响,陶杯碎了,碎了一地的陶片。
第107章 一百零七
蟠殿里的光很暗,田湘不点灯,一个人惯了,总觉得不会有人来。
每日傍晚就躺在了床榻上,由着黑夜像是洪水一般渐渐涌来,逐渐漫过她柔软的身躯。
她会感到像是溺水一般的窒息,然而窒息过后又会归于平静。
但她却无法在这平静中入睡安眠,她只是望着那无边的黑暗发呆,直到困意将她彻底的吞噬。
只是时而也会出现意外,比如她会一直看着黑暗褪去,看见黎明的光芒从窗子的缝隙中钻来,然后她发现自己竟彻夜未眠。
而这夜与以往好似也没什么不同,但却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还有急促的呼吸声,是蟠殿的奴婢,田湘记不得这奴婢的姓名。
奴婢附在她耳边说话,热腾腾的呼吸爬满她的面颊,奴婢说:“夫人,君上往这边来了”
她怔了一下,心里升腾出一种喜悦,像是鲜艳的染料滴进澄澈的清水里,一点点渲染开来,然而下一瞬,又忽的暗淡了下去,她说:“君上怕不是来这的”
兴许是路过,兴许是有别的事。
谁知道呢?总之他不会是来看她的。
她这话音刚落,就听蟠殿外职守的秦军说:“君上”
她立刻的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脑子发胀,心里也发胀,她慌张的吩咐奴婢说:“快扶我梳妆!”
外殿的门已经被推开,奴婢同样惊慌失措,说:“夫人来不及了!”
田湘立刻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鬓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声音急的有些抖,她说:“快把灯点上”
奴婢打开火折子,田湘又着急的嘱咐道:“点一盏,别多点”
点多了,亮了,他兴许就会看出她没有梳妆,看出她面容憔悴。
油灯亮了,他也进来了。
田湘起身行了个礼说:“君上”
嬴渠看见她一身素色的里裳,看见她不带珠钗的黑发,和不施粉黛的脸颊,说:“已经休息了?”声音平平淡淡的,有些微微的凉,就像他身上带着的那股寒气一样。
田湘有些恼,有些悔,自己为什么不事先装扮一下,为什么不多点几盏灯,他若是当她休息了要走,她都不知该如何挽留,她说:“这里清冷,点太多灯浪费。”
她说完又后悔了,总觉得这话里带着埋怨,怕会惹他不悦。
总之,她感觉说什么都是错的,小心翼翼,瞻前顾后。
嬴渠没理会她的话,他走进她,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凉气,但他的呼吸是热的,他吻上她的脖颈时,那股热气蒸的她发蒙,身子僵的像是木头。她张了张嘴,只吐出两个字:“君上”
声音轻飘飘的,吐字也不清楚,喉咙就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
他没理会她,将她连人裹到了床榻上。
她感觉到了快乐吗?兴许没有,因为她只感觉到了疼,感觉到害怕,她什么都听不到,只有一颗心在胸膛里扑通扑通的跳。
但她喜欢这种感觉,喜欢他触碰她的身体,喜欢他的手指划过她细腻的肌肤,她张开了手臂,再拥抱住他,他支撑着的手肘压住了她散开的黑发,她弓起身子,她青涩的回应他,同时感到了溺水般的窒息,只是这窒息与独自沉溺在黑暗中的窒息截然不同。
次日清晨,嬴渠去上了早朝,是从蟠殿离开的,不是从修居殿,也不是从华昭殿。
田湘披着素色的里裳,兀自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笑了笑,镜中人也笑了笑,她觉得自己有些不一样了,她的眼睛里也有了媚态,少了娇憨。
她用手指轻轻滑过自己的肌肤,她想起了他的身体,他的呼吸,他的汗水。
她觉得甜蜜。
然后她走到外殿,想去叫奴婢给自己梳洗,却听寺人对奴婢说:“听闻昨夜君上和华昭殿的起了冲突,吵的不轻,这才来了蟠殿。”
奴婢有些恼怒,责道:“少在背后说这些有的没的,夫人现在高兴,若叫夫人听了去,我拔了你的舌根子!”
寺人知晓她就是嘴上厉害,悻悻的吐了吐舌头,转身走了。
奴婢嘴里唠叨几句,一回身看见了田湘,立刻青白了脸,说:“夫人,刚刚他就是随口乱嚼,夫人别往心里去。”
田湘笑了,也不恼,叫奴婢给她篦发,淡淡地说:“往心里去甚,寂寞一日是寂寞,两日不也还是,他能来,就比不来的强。”
然而毕竟尝过了人事,有一次,心里就会盼着第二次,第三次,食髓知味,再不能像以往那么淡泊了。
奴婢说:“夫人就是性子太温和”
华昭殿那头也是一夜未睡,燕宛就是再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放着魏姝给他找的赵女不要,楚女不要,偏偏宠幸了这么多年都不得宠的田湘,这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
“魏姝,你听着,寡人宠你护你,但若有一日,寡人厌倦于此,你便卑若刍狗”
……
魏姝想笑,却笑不出来,看看,他到底不还是拿她当狗比,她是他妻子,算了,她根本就是他的一个宠物。
她听人说他昨夜去了田湘那里,她不觉得奇怪,她这个宠物会咬人了,不听话了,那他就去玩别的宠物,总之他身边不缺女人。
但就算是狗,她也要让他知道,她是条会咬人的狗。
嬴渠在政事殿下了早朝,初春的风实在是比凛冬时的风还要硬,吹得窗子哐哐作响。
他的头疼的十分厉害,斧凿似的,连带着眼睛都有些模糊。
寺人说:“君上,珮玖大人正在修居殿外跪着呢。”
嬴渠心里有些疼,像是被架在一簇火苗烤着,但看起来还是很平淡,他说:“跪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