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说:“你什么意思?”
卫秧说:“大人想要窃国,可卫秧看,大人并不懂什么才叫窃。”他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却很冰冷。
魏姝笑了,说:“大人不妨说说。”
卫秧拿出手里的兵符,兵符是冷的,他在手里把玩一会儿就变热了,他说:“窃国窃的是权,所为权,并非是这么一个兵符。”
魏姝说:“那什么才是权?”
卫秧笑了,说:“君主就是权”又说:“珮玖如今虽然把握着秦公,但珮玖又能控制秦公多久呢?秦公并非是一个孩童,不要忘了,秦公当年是如何处置掉嬴瑨,蓝田君,獂王乃至于嬴伯的。”
獂王,魏姝的心中发寒,她清楚记得嬴渠是如何谈笑着斩掉獂王的脑袋,那喷洒出来的猩红的鲜血直到现在她都记忆犹新。
卫秧说:“秦公一旦知晓了是你在下毒,我们的下场又会好到哪里,秦公迟早都会成为我们的祸患,可是杀了秦公呢?恐怕还不行,秦公就是我们手中的权利,秦公死了,权利没了,庇护我们的树倒了,那些老宗室们还不将我们生吞活剥了。”
魏姝说:“你竟然思虑的如此周全。”
卫秧叹道:“我和你不同,一旦出事,秦公尚会顾及与你的旧情,而我,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又笑说:“珮玖,我这可是在舍命陪君子呢。”
魏姝说:“那你想如何做?”
卫秧收了笑,说:“扶持一个比当今秦公更好控制的人当秦国的君主”
魏姝敛眉说:“扶持别的宗室?”
卫秧摆手笑说:“自然不是,血统不正,授人以柄,日后会祸乱无穷。”
魏姝说:“那是什么意思?”
卫秧说:“秦公的公子”
魏姝的心往下一坠,她突然间不想再就这话题继续下去了,她转身坐到矮案旁,心绪起伏不定,声音也变得阴沉了些,她说:“秦公没有子嗣”
卫秧说:“生”
魏姝斟着水,拎着青铜樽的手止不住的抖,水溅了一案,不斟了,她本也喝不进去,只为了掩饰自己的凌乱,却没想反而将自己的慌乱暴露无遗。
她说:“秦公不喜欢田氏夫人,要如何生?我总不能按着秦公去合房?”她的声音不自觉的有些激动。
卫秧说:“那就送别的夫人,赵氏,芈氏,总之我们手中一定要有可把持的公子。”又说:“你难道不想报仇了吗?”
魏姝忽的不想交谈了,她有些烦,有些乱,她说:“我知道了,你先离开吧。”
卫秧合袖行了一礼,没说话,拂袖离开了。
第106章 一百零六
魏姝坐在那里,身子已经冰凉,辅佐一个容易把控的公子成为秦公,这固然是个好法子,现在已是箭在弦上,容不得她优柔寡断。
可是她要如何让秦公与那些女人合房。
合房,她一想这两个字,胸口就闷的难受,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酵,心也乱的很。
天已经近黑,她推开门,夜里风还不小卷着雪,白蒙蒙的像是起了雾,盐似的雪粒沿着衣领往里渗,石宫灯里的光亮已经不甚明显,很快就要被这黑夜与风雪给吞噬尽。
燕宛立刻取来披风给她围上,说:“大人要去哪里?”
魏姝说:“出去走走”
燕宛跟在她身后说:“这么大的雪,大人别再受寒。”
魏姝没说话,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燕宛也没再出声。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修居殿,屋脊上铺着雪,银月的光芒就撒在那上头,窗牖里透着暗黄色的光,她站在殿门外怔怔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推门进去。
寺人在打盹,受了惊说:“大人”
魏姝说:“君上呢?”
寺人说:“在里面休息”
魏姝轻步走了过去,她看见他正躺在床榻上,因为瘦了不少,他的眼眶深陷,鼻梁显得更为高挺。
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火光打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昧。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他的鼻梁,他随之睁开了眼,他的眼睛有些迷糊,应该是又体中的毒又发作了起来。
他从锦被下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魏姝说:“是姝儿的手太凉了吗?”
嬴渠笑了,很温柔,就像是以前一样,他说:“还好”然后将她的手裹在手心里捂,他的手掌温暖干燥。
他将她拉到床榻上,将她的翘头鹿皮履给脱掉,搂进怀里,盖上了锦被。
魏姝柔声说:“君上该有子嗣了,这样秦国才能连绵不断”
他的手隔着衣物抚摸上了她的小腹说:“这里不是有寡人的血脉了吗,寡人等你把他生出来”
他是又糊涂了,记忆错乱了,以为她的孩子还在。
魏姝的心头一酸,把头别了过去,没说话。他一直是这样,时好时坏,什么都记不得,更无法处理国政。
魏姝觉得他会死,迟早有一天他会被体中的毒给害死,她就是那个凶手,而她其实并不想当凶手。
次日的奏折中,魏姝假借嬴渠的名义,批准了臣工广纳后妃的折子,并命臣工送七国美貌女子进宫,共记十六人。
这些女子送来后,魏姝将她们安置在了秦宫深处,并封锁了消息,以防走露风声给嬴渠。
这夜天色尚早,嬴渠的气色也不错,但时而还是记不住事,得要魏姝来提醒。
待在修居殿处理过了政务后,魏姝说:“前些日子嬴潼派人捎来了甜糯的楚酒,君上莫不试试,不过只得浅尝辄止,君上这边稍有所好转,可不能过度饮酒。”
嬴渠说:“好”
燕宛便命人把盛着酒的青铜樽端了上来。
楚国的酒是白色的,有些浑浊,樽底也有些沉淀,但绝对是上好的佳酿,是用楚国的黏米酿造而成,甜而不辛非常适合此时来喝。
魏姝给他斟了一爵,说:“第一次饮时是还是在魏国,姝儿将这楚酒当成甜汤,只觉甜糯,醉不自知。”
嬴渠接过,挥袖喝了一口。他向来优雅,动箸时如此,饮酒亦是如此。
他喝了一半,将酒爵放下。
魏姝说:“君上觉得如何?”
嬴渠说:“善”遂将剩下的喝完。
魏姝又给他添了一爵,说:“只是饮酒,终会有些乏味,不去姝儿给君上击缶而歌如何?”
秦国不好舞乐,这些年来能数得上的舞宴寥寥无几,嬴渠说:“你想唱什么?”
魏姝笑说:“这要看君上想听什么。”
嬴渠也笑了,说:“魏风”
魏姝略微怔了一下,她是没想到他会要听魏国的歌,然后说:“汾沮洳如何?”
嬴渠说:“好”
魏姝很少唱魏风,大概是在秦国带的久了,骨子里已经不认为自己是个魏人了,连词都要先在脑中想一遍。
嬴渠也不催促她,见她凝神思索着,笑了笑,给自己斟了爵酒,身子微微倾斜依靠着凭几上的软垫。
魏姝一边击缶而歌,嬴渠一边饮酒,他已经许久都没有喝过酒了,也许久都没有听人唱过歌了,他一爵接着一爵的喝了许多,酒是微微凉的,放在炭火盆上一热,喝进去身子也跟着暖了起来。
魏姝唱完一首,发现他已经饮下了大半樽,他的眼睛有些迷离,不至于烂醉如泥,但却已经微醺,酒气蒸腾的眼眸水朦朦的,唇角勾起,带着笑。
魏姝赶快去拿他手里的酒爵,说:“君上不能再喝了”
嬴渠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有一层薄薄的湿汗,他不嫌,微笑着看向她的眸子,说:“别再同寡人置气了”
魏姝愣了一下,看着他温柔的眼睛,竟一时分不清他是真醉假醉,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软了。
没出息,贱人,他不过是那你当一条狗。
她在心里骂自己,极尽所能的让自己保持清醒,她要抽手,他却紧紧的攥着,半步不肯推让。
魏姝说:“君上醉了”
嬴渠看着她的眼睛,说:“寡人不是醉了,是错了”
错了,错了,他哪里有错!
霎时间魏姝想要笑,想要哭,哭和笑,这分明就是极致的两端,却硬要交织出现在一张脸上。
她猛地挣脱开,说:“君上醉了,不要再说胡话了。”
嬴渠没有再否认辩解,他垂下眼眸看着爵中剩余的酒,说:“寡人是醉了”又苦笑说:“你瞧,寡人现在都不知自己要说什么好了。”
他说完又拿起了酒爵,一爵爵喝着,他其实并不想再喝酒了,但是他的眼睛实在是烫的厉害,里面氤氲着热腾腾的水汽,他必须要不断的仰头喝酒,这样眼泪才不至于淌出来。
魏姝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喝酒,看着从酒爵里洒出的酒水蜿蜒的流到他的衣领口,她想说话,又张不开嘴,甚至于喉咙都是堵塞的。
她能说什么?事到如今,她再说什么都是惘然。
他确实有些醉了,比微醺的感觉稍浓一点,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醉酒,他感到了快乐,但这快乐根本无法抵消他心中的痛苦。
魏姝扶他说:“君上该休息了”她将他扶到床榻上,然后向燕宛递了个眼色。
燕宛就带了一个新选的后妃来。
那是个赵女,同魏姝的样貌竟还有几分相似,细眉凤眸,眼尾下也有着一颗浅浅的小痣,只是她的唇比起魏姝要稍微厚一些,脸型鼻梁包括身型都不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