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没有,我有一个姐姐。”张劭溥说着,轻轻呼了一口气,“嫁给山东的商人了,后来德国打过来,不晓得到了哪里。”
沈令迩轻轻嗯了一声,也没有接话,直到走回张公馆,二人也没有再多的交流了,说来也怪,只是默默地走着,却没有半点尴尬,自然得如同相携半生的夫妻。
街上和平日不同,来来往往的看上去都是步履匆匆的人,沈令迩没有觉察什么,张劭溥却皱紧了眉头,他看着沈令迩低声说:“怕是有事情发生了。”
沈令迩还是茫然的,没想到走到张公馆门口,就看见了宋彦铭。
宋彦铭焦急地在门口踱来踱去,看见张劭溥赶忙迎上来。
“长沙城外聚集大量军队,意欲从西侧攻入城内,探子回报竟是程潜和谭延闿部一起攻城,旅座已赶往长沙。”
张劭溥拧着眉头,眼睛里的神色越发幽深,他转过头看向沈令迩,沈令迩亭亭玉立,眼睛也是静静地。
“你快回去,这几日一定当心,我要去长沙一趟。”
听到意料之内的话,沈令迩攥紧了拳头,她看着他,眼睛里只有温柔:“你放心吧。”
张劭溥脸上带着笑,只是眼中还有忧虑的神色,他倾身,嘴唇贴着她的耳朵:“客房的抽屉里有一个盒子,里面有子弹,保护好自己,记住了吗?”
气息软软地吹在她的身边,沈令迩蓦地红了眼睛,她咬着嘴唇不让呜咽流露出来:“嗯,记得了。”
张劭溥直起身,看着她泛红的眼睛,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他的右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令迩,别怕。”
“我不怕。”沈令迩轻声说着,眼泪依然扑簌簌地流下。
张劭溥摇摇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眼睛,如同蜻蜓点水,点到即止,却有无限深情。
“生当复来归。”张劭溥临行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西风古道,斜阳残照。
沈令迩倚着大门看着他坐上那辆疾行的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她只要前者。
*
沈令迩走进门,这座房子一如他们离开之前,可现在确是只剩下她自己了。她静静地站着,眼睛环顾这座房子。
过去,她常常独自待在这里,或是插花,或是读书。日子悄悄的,像杯子里的水,慢慢地过去。
现在,这座屋子空的可怕,好像一座寂寞的城,城里囚禁着她自己,荒芜着,落寞着。
她慢慢走上楼梯,走进张劭溥一直居住的客房。
房里也是这样寂静,只是床前的小桌上还放着《国富论》,沈令迩走过去,国富论里夹着一张白色的硬卡纸,她把书打开到那页,看见自己熟悉的字迹。
翻到背面,却又被人用黑色墨迹的钢笔添了一句话。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她看着这行字,咬着嘴唇轻轻地笑。
她把书合上,走到张劭溥说的那个柜子前。
最下层的抽屉有一个盒子,没有上锁,她打开盒子,果然有子弹,还有一颗手/雷,她把这些东西摆在一起,看见了一块淡蓝的手帕。
浅浅的颜色,素色的花纹,她把手帕抽出来,又想起那个仓促的夜晚,她拿着那个包着点心的手帕,面前还有那个眼眸深邃的男人。
心中满满当当,存着的不知道是那颗飘零已久的心,还是他。
夜色如同吞噬万物的饕餮,张劭溥来到军部的时候,已近子夜。
作战室里灯火通明,吴佩伦、王甫齐聚一堂,甚至余北辰都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盯着沙盘,眉头紧锁。
吴佩伦显然不曾料到,程潜和谭延闿竟然在短时间内集结在一起,对长沙发起猛烈攻击,一时措手不及。长沙的防线已经被推进了三十公里,军部已经不再安全。
吴佩伦的眼睛已经爆出血丝,他左手握拳,右手拿着笔在地图上勾画着。
“孟勋,你说谭延闿和程潜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串通在一起的?”
张劭溥的眼睛深邃,他微微思索片刻,轻声说:“从宋浩扬开始。”
宋浩扬,路预生,陈堂耀,他们的名字串联在一起,身份也缓缓解开。
“宋浩扬是程潜的人,陈堂耀从北平来,自然路过谭延闿的防区,他毫发未损本就可疑,手中又拥有先进的发报机,不可能不被盘查,所以姑且推断他是谭延闿的人,还有路预生,”张劭溥把路预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连王甫都握紧拳头说了一句:“防不胜防。”
“路预生和宋浩扬是一起的,只是他让我送信到廊坊,长沙到廊坊,依然需要经过谭延闿的地界,如果信件暴露,结果不言而喻。”
张劭溥轻轻说着,抬起头:“这是我在来长沙的路上想通的,不知道你们如何看。”
夜是寂静的。
谭延闿站在指挥所中,微微凹陷的眼睛看着程潜:“明日之事,胜算几成?”
程潜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五官深邃,颧骨很高,他的眼睛看向窗外,嘴角一弯:“六成。”
谭延闿也站起身,负手立于窗下:“所差四成在哪里?”
程潜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沙哑着嗓子说:“二成是机遇,二成在他。”他的手中握着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文,这是刚刚截获的,他的手指指着一行字。
“孟勋已抵达长沙。”
“张劭溥?年轻后辈,为何独占二成,你若说是吴佩伦,我还是信的。”谭延闿走到他身边,“程先生的判断力,实在让我谭某人缺少合作的勇气?”
程潜的眼睛斜睨他,语气也不算和善:“庚款奖学金送他去了美国,黄花岗起义后,吴佩伦尚有败绩,每逢他带兵,何曾败过。知己知彼才是带军之理。”
程潜看着那张电报,又摇了摇头:“我欣赏这个人,可惜了。”
可惜生不逢时,可惜立场阻隔,不然也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程潜淡淡地说:“明天若遇到张劭溥,谁也不许杀了他。”
寂静的夜色中,张劭溥站在军部的院落里,看着皎洁的月色。突然想起一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看着,忍不住好笑,他竟然像极了一个穷酸秀才。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张劭溥念了这句诗,林赢却笑嘻嘻地走过来问:“副旅长在想沈小姐呢?”
张劭溥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你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一副样子?”
林赢笑着说:“哪能啊,只是看副旅长有心赏月,只怕是惦记着佳人呢。”
张劭溥平日里一向寡言,今日难得好脾气地问:“那你出来是做什么?”
林赢舔着脸说:“回副旅长,属下喜欢沈小姐身边的那个丫头。特地来问问副旅长,我的职位能娶妻吗?”
张劭溥不由莞尔:“娶妻是可以,可是折兰的事还要沈小姐点头。”
林赢有些不忿,不过转念一想,又问:“那副旅长可曾听说折兰许了人家?”
“这倒不曾。”
林赢立刻露出喜滋滋的神色:“那还请副旅长多多美言。”
张劭溥摇了摇头,笑骂:“快滚去睡觉。”
“是!”林赢立刻立正,只是咧开的嘴怎么也合不上。
等他终于也走了,张劭溥再次看向明亮的月亮。轻声一叹。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出去逛街了,码字晚了,对大家说声抱歉~
我男朋友看这篇文之后问我:“你有没有考虑过,沈令迩是天津人,用天津话说完对白……”
我“……”
我就是天津人啦,不是地域黑呀。
再一次分别,这部小说,也即将到达一个新的gc。
第30章 chapter 30
张劭溥又在作战室待到凌晨,在值班室的沙发上小睡了三个小时,破晓时分,从长沙的西侧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枪声,几乎在枪声响起的瞬间,他就醒来了。
早已料到天明时分不会太平,这一夜他合衣而眠,等他走进作战室的时候,只有王甫带着几个值班的干事盯着地图。
“前线回报,长沙西侧防线再次被推进十公里,此次攻击人数约为七千,增援人数不详,至少配备重机枪十铤,弹药充足。”王甫说着,右手抚摸着腰间的枪,又放缓了语气,“他们有备而来,我们攻下长沙的时候人员折耗太大,恐怕人数少难以抵抗。”
张劭溥静静地听着:“林赢!”声音很大,王甫也愣了一下。
“有!”林赢立刻从门外小跑走进来。
“除去伤残,咱们现在有多少人?”
“报告副旅长!除去伤残及岳阳留守士兵,我们在长沙共有三千人!”林赢回答。
“哪个团损失最大?现在在前线交火的是哪个部队?”
“混编四团在攻打长沙时是主力部队,全团剩余五百人。混编五团正在前线。”
张劭溥沉默地听着,然后开始下达命令:“混编四团和二团现在向北推进六十公里,从北部山区绕道敌后阻击增援部队,一团留守指挥所,三团保存精力,三个小时后把五团撤下来换三团顶上,执行命令!”